有美生南国,清芬翰墨传。河东论氏族,天上问星躔。
汉殿三眠贵,吴宫万缕连。星榆长历落,月桂并蹁跹。
郁郁昆山畔,青青谷水𤲬。托根来净域,移植自芳年。
生小为娇女,容华及丽娟。诗哦应口答,书读等身便。
缃帙攻《文选》,绨囊贯史编。摛词徵绮合,记事见珠联。
八代观升降,三唐辨溯沿。尽窥羽陵蠹,旁及《诺皋》儇。
花草矜芟撷,虫鱼喜注笺。部居分甲乙,雠正杂丹铅。
馀曲回风后,新妆落月前。兰膏灯烛继,翠羽笔床悬。
博士惭厨簏,儿童愧刻镌。瑶光朝孕碧,玉气夜生玄。
陇水应连类,唐山可及肩。织缣诗自好,捣素赋尤贤。
锦上文回复,盘中字蜿蜒。清词尝满箧,新制每连篇。
芍药翻风艳,芙蓉出水鲜。颂椒良不忝,咏树亦何愆?
文赋传乡国,词章述祖先。采蘋新藻丽,种柳旧风烟。
字脚元和样,文心乐曲骈。千番云母纸,小幅浣花笺。
吟咏朱楼遍,封题赤牍遄。流风殊放诞,被教异婵娟。
度曲穷分刌,当歌妙折旋。吹箫嬴女得,协律李家专。
画夺丹青妙,琴知断续弦。细腰宜蹴鞠,弱骨称秋千。
天为投壶笑,人从争博癫。修眉纡远翠,薄鬓妥鸣蝉。
向月衣方空,当风带旋穿。行尘尝寂寂,屐齿自姗姗。
舞袖嫌缨拂,弓鞋笑足缠。盈盈还妒影,的的会移妍。
妙丽倾城国,尘埃落市廛。真堪陈甲帐,还儗画甘泉。
杨柳嗟扳折,蘼芜惜弃捐。西家殊婉约,北里正喧阗。
豪贵争除道,儿郎学坠鞭。迎车千锦帐,输面一金钱。
百两门阑咽,三刀梦寐膻。苏堤浑倒踏,黟水欲平填。
皎洁火中玉,芬芳泥里莲。闭门如入道,沉醉欲逃禅。
未许千金买,何当一笑嫣?钉心从作恶,唾面可除㾓。
蜂蝶行随绕,金珠却载还。勒名雕琬琰,换骨饮珉瓀。
枉自求蒲苇,徒劳卜筳篿。轩车闻至止,杂佩意茫然。
错莫翻如许,追陪果有焉。初疑渡河驾,复似泛湖船。
榜枻歌心说,中流笑语婘。江渊风飒杳,雒浦水潺湲。
《疏影》新词丽,忘忧别馆偏。华筵开玳瑁,绮席艳神仙。
银烛光三五,金尊价十千。蜡花催兔育,鼍鼓促乌迁。
法曲烦声奏,哀筝促柱宣。步摇窥宋玉,条脱赠羊权。
点笔馀香粉,翻书杂翠钿。绿窗和月掩,红烛带花搴。
菡萏欢初合,皋苏痗已蠲。凝明嗔亦好,溶漾坐堪怜。
薄病如中酒,轻寒未折绵。清愁长约略,微笑与迁延。
茗火闲房活,炉香小院全。日高慵未起,月出皎难眠。
授色偏含睇,藏阄互握拳。屏围灯焰直,坐促笑声圆。
朔气除帘箔,流光度毳毡。相将行乐地,共趁讨春天。
未索梅花笑,徒闻火树燃。半塘春漠漠,西寺草芊芊。
南浦魂何黯?东山约已坚。自应随李白,敢拟伴伶玄。
密意容挑卓,微词托感甄。杨枝今婉娈,桃叶昔因缘。
灞岸偏萦别,章台易惹颠。娉婷临广陌,婀娜点晴川。
眉怃谁堪画,腰纤孰与擩?藏鸦休庵蔼,拂马莫缠绵。
絮怕粘泥重,花忧放雪蔫。芳尘和药减,春病共愁煎。
目逆归巢燕,心伤叫树鹃。惜衣莺睍睆,护粉蝶翩翾。
携手期弦望,沉吟念陌阡。暂游非契阔,小别正流连。
即席留诗苦,当杯出涕泫。茸城车轣辘,鸳浦棹夤缘。
去水回香篆,归帆激矢弦。寄忧分悄悄,赠泪裹涟涟。
迎汝双安桨,愁予独扣舷。从今吴榜梦,昔昔在君边。
钱谦益(1582—1664),字受之,号牧斋,晚号蒙叟,东涧老人。学者称虞山先生。清初诗坛的盟主之一。常熟人。明史说他“至启、祯时,准北宋之矩矱” 明万历三十八年(1610)一甲三名进士,他是东林党的领袖之一,官至礼部侍郎,因与温体仁争权失败而被革职。在明末他作为东林党首领,已颇具影响。马士英、阮大铖在南京拥立福王,钱谦益依附之,为礼部尚书。后降清,仍为礼部侍郎。
余家贫,耕植不足以自给。幼稚盈室,瓶无储粟,生生所资,未见其术。亲故多劝余为长吏,脱然有怀,求之靡途。会有四方之事,诸侯以惠爱为德,家叔以余贫苦,遂见用于小邑。于时风波未静,心惮远役,彭泽去家百里,公田之利,足以为酒。故便求之。及少日,眷然有归欤之情。何则?质性自然,非矫厉所得。饥冻虽切,违己交病。尝从人事,皆口腹自役。于是怅然慷慨,深愧平生之志。犹望一稔,当敛裳宵逝。寻程氏妹丧于武昌,情在骏奔,自免去职。仲秋至冬,在官八十余日。因事顺心,命篇曰《归去来兮》。乙巳岁十一月也。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乃瞻衡宇,载欣载奔。僮仆欢迎,稚子候门。三径就荒,松菊犹存。携幼入室,有酒盈樽。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园日涉以成趣,门虽设而常关。策扶老以流憩,时矫首而遐观。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景翳翳以将入,抚孤松而盘桓。
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农人告余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或命巾车,或棹孤舟。既窈窕以寻壑,亦崎岖而经丘。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
已矣乎!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胡为乎遑遑欲何之?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
余始不欲与佛者游,尝读东坡所作《勤上人诗序》,见其称勤之贤曰:“使勤得列于士大夫之间,必不负欧阳公。”余于是悲士大夫之风坏已久,而喜佛者之有可与游者。
去年春,余客居城西,读书之暇,因往云岩诸峰间,求所谓可与游者,而得虚白上人焉。
虚白形癯而神清,居众中不妄言笑。余始识于剑池之上,固心已贤之矣。入其室,无一物,弊箦折铛,尘埃萧然。寒不暖,衣一衲,饥不饱,粥一盂,而逍遥徜徉,若有余乐者。间出所为诗,则又纡徐怡愉,无急迫穷苦之态,正与其人类。
方春二三月时,云岩之游者盛,巨官要人,车马相属。主者撞钟集众,送迎唯谨,虚白方闭户寂坐如不闻;及余至,则曳败履起从,指幽导胜于长林绝壁之下,日入而后已。余益贤虚白,为之太息而有感焉。近世之士大夫,趋于途者骈然,议于庐者欢然,莫不恶约而愿盈,迭夸而交诋,使虚白袭冠带以齿其列,有肯为之者乎?或以虚白佛者也,佛之道贵静而无私,其能是亦宜耳!余曰:今之佛者无呶呶焉肆荒唐之言者乎?无逐逐焉从造请之役者乎?无高屋广厦以居美女丰食以养者乎?然则虚白之贤不惟过吾徒,又能过其徒矣。余是以乐与之游而不知厌也。
今年秋,虚白将东游,来请一言以为赠。余以虚白非有求于世者,岂欲余张之哉?故书所感者如此,一以风乎人,一以省于己,使无或有愧于虚白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