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斋坐清昼,昧昧心弗怡。阿松忽前来,出扇乞我诗。
阿松性沉嘿,颇不喜施为。我疑乃质鲁,但识栗与梨。
今朝忽好事,我喜为解颐。呼儿更来前,听我好言词。
汝今十四岁,非复髫龀儿。读书吾家事,诲汝良孜孜。
读书添智慧,读书破愚痴。读书为贤良,读书佩朝裾。
汝前当七龄,头角颇岐嶷。何更七年来,碌碌但如斯。
岂汝诚质鲁,变化犹有期。抑汝故懒惰,懒惰无由医。
人生要树立,诗书乃镃基。利达且莫言,赋命固不齐。
但观不学人,何别隶与厮。学庸及语孟,精义要深惟。
尚书最难读,功当百倍之。考事贯今古,摛文炳珠玑。
今虽未能然,为学当视兹。似汝恁陋劣,万难冀毫釐。
吾又念世德,承传汝当思。吾宗百年来,诗礼人共推。
穆穆抑斋老,黉宫拥皋比。汝祖雪岑公,清名绝瑕疵。
我虽勉继述,浅薄恒忸怩。汝若不自立,自汝隳门楣。
汝观东邻氏,绰楔高巍巍。有子不嗜学,破败共笑嗤。
又观西邻翁,起家自茅茨。有子立青云,里闬腾光辉。
人生无愚智,共识好与媸。东西两家子,问汝当何居。
光阴不我待,日月相奔驰。汝勿恃年小,一去难再追。
不信观汝爷,尚记发垂垂。转眼亦几何,清霜点乌髭。
少时不自力,及此徒伤悲。我家世清白,囊橐无馀赀。
幸存薄田亩,犹可供粥糜。亦有书满架,古训光陆离。
役使有童奴,免使执爨炊。古人贫亦学,劳苦身无资。
我今虽淡薄,不令汝寒饥。汝若更不学,此咎当责谁。
只今当长夏,俗事无牵縻。愿汝务学业,毋徒习遨嬉。
切磋同阿哥,和鸣恊埙篪。莫似汝父懒,失学悔后时。
愿汝崇明德,忠信以自治。入则孝爷娘,出则敬友师。
莫似汝父癖,愆尤日潜滋。莫起侈泰念,淡薄守家规。
莫习轻薄态,执礼须谦卑。但观世上人,浮侈终自隳。
我今已四十,精力会有衰。汝年渐长大,将以门户遗。
男儿贵自强,奋发不可迟。爷娘虽汝怜,岂得长提携。
世事不可料,前程杳难窥。贤不肖系人,造物无容私。
骥子始堕地,骨相超等夷。驽骀亦自别,宁候异日知。
如今亦稍稍,我窃为汝疑。再看汝一龄,便可分雄雌。
恩义不相掩,舐犊非为慈。汝不用吾言,吾将汝鞭笞。
告汝出苦语,拊心转歔欷。勉哉不可忘,一一镌肝脾。
(1485—1565)松江华亭人,字贞父(甫),号毅斋。孙衍子。正德六年进士。授编修,历官礼部尚书,兼掌詹事府。嘉靖三十二年斋宫设醮,以不肯遵旨穿道士服,罢职归。文章深厚尔雅。工书善画,尤擅人物。有《历代圣贤像赞》、《让溪堂草稿》、《鉴古韵语》。
泰山之阳,汶水西流;其阴,济水东流。阳谷皆入汶,阴谷皆入济。当其南北分者,古长城也。最高日观峰,在长城南十五里。
余以乾隆三十九年十二月,自京师乘风雪,历齐河、长清,穿泰山西北谷,越长城之限,至于泰安。是月丁未,与知府朱孝纯子颍由南麓登。四十五里,道皆砌石为磴,其级七千有余。
泰山正南面有三谷。中谷绕泰安城下,郦道元所谓环水也。余始循以入,道少半,越中岭,复循西谷,遂至其巅。古时登山,循东谷入,道有天门。东谷者,古谓之天门溪水,余所不至也。今所经中岭及山巅崖限当道者,世皆谓之天门云。道中迷雾冰滑,磴几不可登。及既上,苍山负雪,明烛天南;望晚日照城郭,汶水、徂徕如画,而半山居雾若带然。
戊申晦,五鼓,与子颖坐日观亭,待日出。大风扬积雪击面。亭东自足下皆云漫。稍见云中白若摴蒱数十立者,山也。极天云一线异色,须臾成五彩。日上,正赤如丹,下有红光,动摇承之。或曰,此东海也。回视日观以西峰,或得日,或否,绛皓驳色,而皆若偻。
亭西有岱祠,又有碧霞元君祠;皇帝行宫在碧霞元君祠东。是日,观道中石刻,自唐显庆以来,其远古刻尽漫失。僻不当道者,皆不及往。
山多石,少土;石苍黑色,多平方,少圜。少杂树,多松,生石罅,皆平顶。冰雪,无瀑水,无鸟兽音迹。至日观数里内无树,而雪与人膝齐。
桐城姚鼐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