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观自古帝王受图定鼎,皆欲传之万代,贻厥孙谋,故其垂拱岩廊,布政天下,其语道也必先淳朴而抑浮华,其论人也必贵忠良而鄙邪佞,言制度也则绝奢靡而崇俭约,谈物产也则重谷帛而贱珍奇。然受命之初,皆遵之以成治;稍安之后,多反之而败俗。其故何哉?岂不以居万乘之尊,有四海之富,出言而莫己逆,所为而人必从,公道溺于私情,礼节亏于嗜欲故也?语曰:“非知之难,行之惟难;非行之难,终之斯难。”所言信矣。
伏惟陛下,年甫弱冠,大拯横流,削平区宇,肇开帝业。贞观之初,时方克壮,抑损嗜欲,躬行节俭,内外康宁,遂臻至治。论功则汤、武不足方;语德则尧、舜未为远。臣自抉居左右,十有余年,每侍帷幄,屡奉明旨。常许仁义之道,守之而不失;俭约之志,终始而不渝。一言兴邦,斯之谓也。德音在耳,敢忘之乎?而顷年已来,稍乖曩志,敦朴之理,渐不克终。谨以所闻,列之如左:
陛下贞观之初,无为无欲,清静之化,远被遐荒。考之于今,其风渐堕,听言则远超于上圣,论事则未逾于中主。何以言之?汉文、晋武俱非上哲,汉文辞千里之马,晋武焚雉头之裘。今则求骏马于万里,市珍奇于域外,取怪于道路,见轻于戎狄,此其渐不克终,一也。
昔子贡问理人于孔子,孔子曰:“懔乎若朽索之驭六马。”子贡曰:“何其畏哉?”子曰:“不以道导之,则吾雠也,若何其无畏纂?”故《书》曰:“民惟邦本,本固邦宁。”为人上者奈何不敬?陛下贞观之始,视人如伤的,恤其勤劳,爱民犹子,每存简约,无所营为。顷年已来,意在奢纵,忽忘卑俭,轻用人力,乃云:“百姓无事则骄逸,劳役则易使。”自古以来,未有百姓逸乐而致倾败者也,何有逆畏其骄逸,而故欲劳役者哉?恐非兴邦之至言,岂安人之长算?此其渐不克终,二也。
陛下贞观之初,损己以利物,至于今日,纵欲以劳人,卑俭之迹岁改,,骄侈之情日异。虽忧人之言不绝于口,而乐身之事实切于心。或时欲有所营,虑人致谏,乃云:“若不为此,不便我身。”人臣之情,何可复争?此直意在杜谏者之口,岂日择善而行者乎?此其渐不克终,三也。
立身成败,在于所染们,兰芷鲍鱼,与之俱化,慎乎所习,不可不思。陛下贞观之初,砥砺名节,不私于物,唯善是与,亲爱君子,疏斥小人,今则不然,轻亵小人,礼重君子。重君子也,敬而远之;轻小人也,狎而近之巧。近之则不见其非,远之则莫知其是。莫知其是,则不间而自疏,不见其非,则有时而自昵。昵近小人,非致理之道;疏远君子,岂兴邦之义?此其渐不克终,四也。
《书》曰:“不作无益害有益,功乃成;不贵异物贱用物,人乃足。犬马非其土性不畜,珍禽奇兽弗育于国。”陛下贞观之初,动遵尧、舜,捐金抵璧,反朴还淳。顷年以来,好尚奇异,难得之货,无运不臻;珍玩之作,无时能止。上好奢靡而望下敦朴,未之有也。末作滋兴,而求丰实,其不可得亦已明矣。此其渐不克终,五也。
贞观之初,求贤如渴,善人所举,信而任之,取其所长,恒恐不及。近岁已来,由心好恶弘,或从善举而用之,要或一人毁而弃之,或积年任而用之,或一朝疑而远之。夫行有素履,事有成迹,所毁之人,未必可信于所举;积年之行,不应顿失于一朝。君子之怀,蹈仁义而弘大德,小人之性,好谗佞以为身谋,陛下不审察其根源,而轻为之臧否,是使守道者日疏,干求者日进,所以人思苟免,莫能尽力。此其渐不克终,六也。
陛下初登大位,高居深视,事惟清静,心无嗜欲,内除毕弋之物,外绝畋猎之源。数载之后,不能固志,虽无十旬之逸,或过三驱之礼,遂使盘游之娱,见讥于百姓,鹰犬之贡,远及于四夷。或时教习之处,道路遥远,侵晨而出,入夜方还,以驰骋为欢,莫虑不虞之变,事之不测,其可救乎?此其渐不克终,七也。
孔子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然则君之待臣,义不可薄。陛下初践大位,敬以接下,君恩下流,臣情上达,咸思竭力,心无所隐。顷年已来,多所忽略,或外官充使,奏事入朝,思睹阙庭,将陈所见,欲言则颜色不接,欲请又恩礼不加,间因所短,诘其细过,虽有聪辩之略,莫能申其忠款,而望上下同心,君臣交泰,不亦难乎?此其渐不克终,八也。
傲不可长,欲不可纵,乐不可极,志不可满。四者,前王所以致福,通贤以为深诫。陛下贞观之初,孜孜不怠,屈已从人,恒若不足。顷年已来,微有矜放,恃功业之大,意蔑前王,负圣智之明,心轻当代,此傲之长也。欲有所为,皆取遂意,纵或抑情从谏,终是不能忘怀,此欲之纵也。志在嬉游,情无厌倦,虽未全妨政事,不复专心治道,此乐将极也。率土乂安,四夷款服,仍远劳士马,问罪遐裔,此志将满也。亲狎者阿旨而不肯言,疏远者畏威而莫敢谏,积而不已,将亏圣德。此其渐不克终,九也。
昔陶唐、成汤之时非无灾患,而称其圣德者,以其有始有终,无为无欲,遇灾则极其忧勤,时安则不骄不逸故也。贞观之初,频年霜旱,畿内户口并就关外,携负老幼,来往数千,曾无一户逃亡,一人怨苦,此诚由识陛下矜育之怀,所以至死无携贰。顷年已来,疾于徭役,关中之人,劳弊尤甚。杂匠之徒,下日悉留和雇,正兵之辈,上番多别驱使,和市之物绝于乡闾,递送之夫相继于道路。既有所弊,易为惊扰,脱因水旱,谷麦不收,恐百姓之心,不能如前日之宁帖。此其渐不克终,十也。
臣闻“祸福无门,唯人所召。人无衅焉,妖不妄作。伏惟陛下统天御宇十有三年,道洽寰中,威加海外,年谷丰稔,礼教聿兴,比屋喻于可封如,菽粟同于水火。暨乎今岁,天灾流行,炎气致旱,乃远被于郡国;凶丑作孽,忽近起于毂下。夫天何言哉?垂象示诫如,斯诚陛下惊惧之辰,忧勤之日也。若见诫而惧,择善而从,同周文之小心,追殷汤之罪己。前王所以致理者,勤而行之;今时所以败德者,思而改之。与物更新,易人视听,则宝祚无疆,普天幸甚,何祸败之有乎?然则社稷安危。国家治乱,在于一人而已。当今太平之基,既崇极天之峻;九仞之积,犹亏一篑之功。千载休期,时难再得,明主可为而不为,微臣所以郁结而长叹者也。
臣诚愚鄙,不达事机,略举所见十条,辄以上闻圣听。伏愿陛下采臣狂瞽之言,参以刍荛之议,冀千虑一得,衮职有补,则死日生年,甘从斧钺。
译文
我看自古以来帝王登位定都,都想万代相传,把帝位留给他们的子孙。所以朝廷向天下布告政事,述及应遵之道必然崇尚淳朴而抑制浮华,论及人物必然尊贵忠良而鄙视奸邪谗佞之人,言及制度风尚则会摒弃奢侈、靡费而倡导节俭、简约,谈及物产则会重视五谷、布帛而轻视珍稀奇异之物。然而受命登极之初,都会谨慎遵守前代君王成功治理之路;逐渐安定之后,大多便反其道而行之,致使风化败坏下来。这是什么缘故呢?岂不是以高居天子的尊位,握有邦域的富饶,出言没有人敢违背自己,所作所为人们必然遵从,于是公理、公道被私情所掩,礼仪、气节被个人嗜好所损而造成的吗?俗语说:“不是知道难,是做起来难;不是做起来难,是做到底难。”所言确实不错呀。
陛下,您刚入“弱冠”之年,便拯救乱世,平复天下,开创帝业。贞观初年,您刚入壮年,抑制着自已的爱好,诸事节俭身体力行,邦域内外康泰安宁,于是国家进入了繁盛平和的大治时代。论功则商汤、周武也不能与您并列,论德则距尧、舜并不算远。我自从被提拔到您身边,已经十余年,每在殿下侍奉,多次见到圣明的旨意。您常常许诺道,仁义之道,信守而不放弃;俭约之志,将始终不渝地保持。一句话可以兴邦治国,说的就是这个道理。昔日圣言在耳,我怎会忘掉?而近年以来,昔日志向稍见乖违,敦朴、俭约之风逐渐不能坚持到底。现谨以见闻所及,列之如下:
陛下贞观初年,无谬举私欲,清净之化远播边疆。考察今日,其风逐渐衰落,听您的言论是远远超过前代圣明君王的,论事实就还赶不上一般君玉。为什么这样说呢?汉文帝、晋武帝都不是上等明君,但汉文帝能辞谢千里马,晋武帝能焚毁雉头裘。今天您却从万里之外寻求骏马,从国外搜购珍奇之物,被道路上的人嗔怪,被异族轻视,这是逐渐陷于不能善始善终的表现之一。
昔日子贡向孔子请教治民的道理和方法,孔子说:“可怕啊,就象用腐朽的绳索驾驭六马。”子贡说:“怕什么呢?”孔子说:“不用道义去引导他们,那就是我的仇敌,怎么不可怕?”所以《书》上说:“百姓是国家的根本,根本牢固国家就会安宁。”身为君王怎么能不谨慎?陛下在贞观初年,待人如同对待伤口一样小心翼翼,体恤他们的勤劳,爱民就象爱自己的孩子,心中怀着凡事简约的思想,不曾大兴土木滥加建造。近年以来,滋生了奢侈、放纵的思想,忘掉了约简从事的初衷,轻易地动用人力,竟说:“百姓如果没有事情让他们干,他们就会变得骄纵逸乐,而加之以劳役就易于驱使。”自古以来,没有百姓逸乐安然而能使国家走向衰败的,哪有反怕其骄逸而故意奴役驱使他们的呢?这恐怕不是兴邦的至理名言,岂是安定民众的长远打算?这是逐渐陷入不能善始善终的表现之二。
陛下在贞观初年,损己以利人,到今天却放纵私欲而劳顿百姓,简约从事的作法逐年改变,骄矜奢侈之情日益突出。虽然忧怜百姓之言不绝于口,而享乐自身之事却耿耿在心。有时想有所营造,担心臣下进谏阻止,就说:“若不建此,对我(履行君王职责)不方便。”作为臣下,怎么能够再诤言固谏呢?这不过是想杜塞谏者之口,怎么能说是择善而行呢?这是逐渐不能善始终的表现之三。
立身成败,在于受到什么熏陶濡染,兰芷与鲍鱼在一起,就与鲍鱼一起腐化,对自己的习尚、爱好要慎重,不能不好好考虑。陛下在贞观初年,磨炼修养,讲究名声气节,不把私情用于外人外物,爱好的是善良,亲近爱戴君子,疏远排斥小人。今天却不是这样了,亲近狎亵小人,却从礼节角度心怀警戒地过于看重与君子的交往。过于慎重地对待君子,于是敬而远之;过于随便地看轻与小人的交往,于是狎亵而亲近起来。亲近起来就看不到他的错处了,敬而远之就看不到他的对处了。不知他的对处,则不用外人挑拨而自会疏远起来;不知他的错处,则自会有时间与之亲昵。亲近小人,不是致理之道;疏远君子,岂是兴邦之义?这是逐渐不能善始善终的表现之四。
《书》上说:“不作无益之举以害有益之事,功即告成;不尊崇奇异之物而鄙贱日常用物,人就会知足。犬、马之类不是本土生长的不饲养,珍禽奇兽国内概不养育。”陛下贞观初年,行动每每遵循尧、舜之举,抛弃金银宝玉,返朴还淳。近年以来,您却爱好奇异之物、难得之货,远处的也莫不搜集到手;珍贵玩物的制作,没有停止的时候。上面喜好奢靡却希望下面有淳朴之风,这不可能。工商等昌盛却希望农业丰收、国家殷实,这做不到也是很明显的。这是逐渐不能善始善终的表现之五。
贞观初年,您求贤如渴,能够很好对待别人所举荐的人,信任他、使用他,尽量采用并发挥他的特长,还恐怕没有完全做到这样。近年以来,全凭自己的好恶,或者大家推举便任用他,或者一人指摘便弃掉他,或者长年任用他,或者偶有怀疑便疏远他。说来(被任用者)默然自安地尽做事,自有他的成绩和贡献,被弃掉者,有人对他的指摘未必可信;多年尽职从事,不应一朝怀疑就被弃掉。君子的胸怀,在于实践仁义而弘扬崇高的美德;小人的品性,则是进谗言、耍奸巧以谋取个人私利。陛下不审察此中原委,轻率地褒贬人物,这就使卫护仁义之道的君子逐日减少,耍弄手段而追求私利的小人一天天升官、被重用,所以人们只想幸免于获罪受惩,不能尽力于工作和贡献。这是逐渐不能善始善终的表现之六。
陛下初登皇位,高瞻远瞩,诸事简约惟求清净,心中并无嗜好和私欲,内除打猎用具,外废打猎之地。数年之后,却不能固守此志,虽然尚未出现太康耽于游猎十旬不返这类事,但有时却超过一年三猎的旧礼,于是使这盘桓游猎的逸乐被百姓讥讽,献鹰献犬之类的事竟至扩及到边远的异族。有时打猎的教练场所遥远,清展出去入夜才返,以驰骋郊野为欢乐,不考虑不虞之变,事有不测之险,还有不办法挽救吗?这是逐渐不能善始善终的表现之七。
孔子说:“君王以礼对待臣下,臣下便以忠心事奉君王。”既然如此,那么君王对待臣下,就不能不重仁义。陛下初登皇位,恭敬地对待臣下,皇恩泽及诸多身居下位者,因此臣情能够上达,都想尽心竭力地为您干事,心中无所隐瞒。近年以来,您对此多有忽略。有时朝外地方官员或其使者有事入朝求见,想要看看宫廷、陈述意见,刚要张口您却摆出不想听的脸色,想要请示您又不以恩礼相待。有时又因为对方有短处而责难他的细小过错,因此他虽然有聪明善辩的才略,也不能从容陈述他的忠诚。这样,还希望上下同心、君臣融洽,不是很难吗?这是逐渐不能善始善终的表现之八。
骄傲情绪不可滋长,欲望不可放纵,享乐不可极端化,志向不可过偏、过高。这四个方面,前代君王由于处理得好而得福,深明事情的贤人也认为应该深加警戒。陛下在贞观初年,孜孜追求,毫不懈怠,委屈自己而顾念别人,总像是还怕自己做得不够。近年以来,已经出现骄傲放纵的苗头,仗恃功业之大,蔑视前代君王,认为比前代圣人智者还要贤明,心里轻视当代人才,这是骄傲情绪在滋长。想于什么,都任情由意,即使抑制着自己的感情而听从劝告,终觉违心背性、耿耿于怀,这是欲望在走向放纵。志在嬉戏游乐,感情总不厌倦,虽然还没有全然妨碍政事,但不再专心治道治国,这就是享乐将要走向极端了。天下安定,四夷敬服,仍然驱使兵马远征致讨,这就是志向过偏、过高了。亲昵款款的小人曲意奉迎您的旨意而不肯谈歧见,被您疏远的人畏惧您的严威而不敢进谏言,这样延续下去不改变,您的圣德将受到损害。这是逐渐不能善始善终的表现之九。
从前尧、商汤时并非没有灾患,而所以称颂他们的圣德,是因为他们能够善始善终、无为无欲,遇到灾害时极其忧虑、殷勤,局势安定时又不骄傲、不耽于逸乐的缘故啊。贞观初年,频年霜旱,畿内人口有些转向关外,扶老携幼,来来往往数千人,不曾有一户逃亡、一人怨苦,这确是由于理解陛下体恤抚育的情怀,所以至死不生二心。近年以来,百姓被徭役搞得疲惫不堪,关中的人劳苦忧患尤其深重。各种匠人服役后仍被官府雇用,年壮的兵员多被用以应付各种任务,官府不断地从乡间、里巷的百姓手中购买东西,远送物品的搬运工一个接一个地走在道路上。如果有灾情忧患,人们就很容易被惊扰,或因水灾或旱灾而谷麦不收,恐怕百姓之心不象以前那样宁贴。这是逐渐不能善始善终的表现之十。
我听说“祸福不认门,是人们自己招来的”。人们没有罪过,妖邪之物并不随便发作。陛下统御天下十三年,圣道广播九州,威势扩及海外,年年五谷丰登,礼治教化振兴,家家有德性,人人可表彰,菽粟象水火一样到处都是。到了今年,天灾流行,炎热大旱,竟至远达诸郡和封国;凶恶之人作孽,近来又忽然发生在都下。上天哪里会说话呢?便垂下天象以示警戒,这的确是陛下应当惊惧、忧勤的时候了。如果看见这警戒的徵象而感到可怕,便择善而从,象周文王那样小心翼翼,效法商汤归罪自己;前王治理国家的有效措施勤于学习、效法,今天败坏德行的种种作为想法改掉,使万物更新,改变人们的所见所闻,那么,统治天下的宝福将绵延不已,普天之下也将深得其益,还有什么祸患呢?可见国家的安危治乱,在于陛下一人而已。当今太平基业已经高积入天,只是功亏一篑。千载难得的良机,圣明的君主本可大有作为却不去做,所以我郁结在心而要喟然长叹啊。
我确实愚笨无知,看不清事理机缘,大略举出所见十条,把它奏明圣上。仅愿陛下采纳我这狂瞽之言,想想我这草野之见,希望“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或可略补“衮职”,(也就大感心安了)。那么,死日就是生年,即使斧钺加身也心甘情愿。
注释
受图:接受图书符命。古代帝王自称受命于天,登位时假造天神图书符命,叫受图。定鼎:夏禹铸九鼎,置于首都,成为权力的象征。后人就把开国定都称为定鼎。
贻:遗留。厥孙:他们的子孙。
岩廊:高峻的走廊,喻朝廷。
万乘:万辆兵车。古代天子有兵车万辆,故以万乘喻天子。
莫已逆:没有人违背自己。
信:确实。
伏惟:臣下向君主发表意见时所用的敬词。
甫:才。弱冠:古代男子二十岁举行冠礼,因其时人犹未壮,故称弱冠。
横流:比喻乱世。
区宇:天下。
肇:始。
躬:亲自。
臻:达到。至治:大治。
汤:商汤,商朝开国君主。武:周武王,周朝开国君主,方:并列。
擢:提拔。
帷幄:本指军帐,此泛指决策机构。
邦:国。
斯之谓也:说的就是这个。
德音:帝王的言论。
顷年:近年。
乖:违背。曩:以前。
克:能。
被:覆盖。遐荒:边远之地。
中主:平庸的君主。
汉文辞千里之马:汉文帝时,有献千里马的人,文帝还给那人千里马,并送他一笔路费。
晋武焚雉头之裘:有人献给晋武帝一件雉头毛大衣。武帝认为是奇装异服,当众焚毁。
市:买。域外:国外。
戎狄:泛指异族。
子贡:孔子的学生,既端木赐。理人:治民。
懔:惧怕。朽索:腐朽的绳索。
雠:仇敌。
为人上者:指君主。
视人如伤:待人如对待伤口那样小心翼翼。
恤:体恤,怜悯。
逆:事先。
长算:长远的打算。
岁改:一年比一年改变。
切:关切。
直:只是。杜:堵塞。
染:影响。
兰芷:香花香草。鲍鱼:指腐臭的鱼。论语:“渐于兰则芳,渐于鲍则臭。”
砥砺:磨刀石。此作磨炼讲。名节:名声气节。
亲爱:亲近爱戴。
疏斥:疏远排斥。
轻亵:亲近而不庄重。
狎:义与“轻亵”同。
间:挑拨。
有时:有时间。昵:亲近。
这段话出于《周书·旅獒》。异物:奇异之物。用物:日用之物。土性:本地生长。畜:饲养。
捐金抵璧:抛弃金银宝玉。
淳:朴实。
末作:古以农业为本,故工商等皆被视为末作。
善人所举:善待别人所推举的人。
由心好恶:喜欢和嫌恶全凭自己。
素履:喻平凡自安,语出《易经》。
蹈:实践。弘:发扬。
谗佞:奸邪。为身谋:为自己打算。
臧否:评论人的好坏。
守道者:此指君子。日疏:一天比一天疏远。
干求者:有所希求的人,指小人。
深视:视察。
毕弋:打猎用具。毕:捕捉水边兽的长柄网。弋:以绳系箭而射。
固志:坚守志向。
十旬之逸:夏代太康曾在洛水附近打猎,十旬不返。见《尚书·夏书》。
三驱之礼:按《礼记·王制》:“天子诸侯无事,则岁三田。”田:打猎。三驱即三田。
四夷:四方的少数民族。
教习之处:教练场所。
侵晨:天蒙蒙亮。
不虞:不及预料。
下流:居下位的人。
咸:都。
阙庭:宫庭。
间:有时。所短:短处。
诘:责。细过:小错。
申:陈述。忠款:忠诚。
交泰:即指上下融合和平。语出《易经》:“天地交,泰。”
通贤:深明事理的贤人。
矜放:骄傲放纵。
负:自负。
纵:纵使。抑情从谏:抑制情绪而听从劝告。
率土:天下。乂安:平安无事。
款服:心悦诚服。
遐裔:远地。
阿:曲意奉承。旨:旨意。
陶唐:尧为陶唐氏。
畿内:京城所管辖的地区。
负:背负。
矜育:怜悯抚育。
携贰:怀着二心。
关中:今陕西,东有函谷关,南有武关,西有散关,北有萧关,故称。
和雇:官府出钱雇用劳力。
上番:轮流值勤。
和市:官府向百姓议价购物。闾:里巷。
递送之夫:长途转送货物的丁壮。
为:被。
脱:如果。
宁帖:安宁服贴。
唯人所召:是人们自己招来的。
衅:罪过。
洽:普遍。寰中:大地。
稔:谷物熟。
聿:语气助词。
比屋可封:家家都有德行,人人可受表彰。语出汉陆贾《新语》。
菽:豆类的总称。
暨:及,到。
郡国:指地方上。郡:古代行政区划。国:诸侯封国。
凶丑作孽:指突厥突利可汗之弟阿史那结社率谋反事。结社率为唐中郎将,贞观十三年,曾夜袭皇宫,兵败被杀。
毂下:辇毂之下,谓帝都。
垂象:垂下天象。
周文:即周文王。小心:谨慎。《诗经》:“维此文王,小心翼翼。”
殷汤之罪己:《尚书·汤诰》:“万方有罪,在予一人。”
易:改变。
宝祚:帝位。
一篑之功:即功亏一篑。语出《尚书》。意思是半途而废,前功尽弃。
休期:美好时期。
微臣:谦词,低贱之臣。
瞢:盲人,狂瞽,比喻不见事实而胡言乱语。
刍荛:砍柴者。刍荛之议:谓草野之人的议论。
衮职有补:语出诗经:“衮职有阙,维仲山甫补之。”衮职:帝王之职。
斧钺:杀戮的兵器,后泛指刑戮。▲
唐太宗贞观十三年(公元639年),魏征见太宗近岁颇好奢纵,恐其不能克终俭约,故上此奏章直谏。指出太宗有十个方面不能善始善终的缺点,希望他改正这些缺点,继续保持贞观之初的优良作风。
这篇文章列举了唐太宗执政初到当前为政态度的古个变化以此警醒统治者要居安思危。
文章首先写古代帝王建立王业后,为了把政权“传之万代”,必先扬淳朴而抑浮华,贵忠良而鄙邪佞,绝奢靡而崇俭约,重谷帛而贱珍近。政治清明,国家安定。唐太宗在贞观之初“抑损嗜欲,躬行节俭”,那““内外康宁,遂臻至治”。但近年以来,稍乖曩志,“敦朴之理,渐不克终”。具体表现在古个方面,即无为无欲之风渐坠,好奢纵而忘卑俭,骄侈劳人之事日多,近小人而远君子,好尚近异,求贤之心日衰,畋猎为欢,君臣关系淡薄,傲利日增,不关心人民疾苦。最后希望他“思而改之,与物更新”。文章词正理直,有理有据,分析透彻入微。
文章第三段为劝说唐太宗不要玩物丧志,便举了汉文又马,晋武焚裘的例子。这两个都是在历史上留有美名的皇帝,和唐太宗放到一块儿身份相同,又有些恭维的意思。“陛下居常议论,远辈尧舜,今所为,更欲在汉文、晋武下乎?”这是一反问,目的是谲谏太宗。即顾全了皇帝的颜面又指出了其过失,并且词旨剀切,这为说理性散文的发展提供了宝贵借鉴,也为革新六朝浮华无物的文风产生了积极影响。这说明作者还是以定国安邦为出发点,希望君主能够听从劝告的。因此在行文上尽量避免直白的语利,换做是委婉含蓄的笔法来写。
文章第三至第古二段列举了古条唐太宗的缺点:
一、迷恋财物:过去无为无欲,现在“求骏马于万里,市珍近于域外”;
二、轻用民力:过去视人如伤,现在故劳役者;
三:乐身营欲,追求享受:过去损己以利物,现在纵欲以劳人;
四、亲小人,远忠臣:过去“砥砺名节”,“亲爱君子,疏斥小人”,现在“重君子也,敬而远之;轻小人也,狎而近之”;
五、好尚近珍,贪图玩乐:过去“捐金抵璧,反朴还淳”现在“难得之货,无远不臻,珍近之作,无“能止”;
六、人思苟免,莫能尽力,犯了用人不当的错误:过去“求贤若渴,善人所举,信而任之,取其所长,恒恐不及”,现在“不审察其根源,而轻为之臧否”;
七、热衷盘游之娱,酷爱打猎:过去“内除毕弋之物,外绝畋猎之源”,现在“以驰骋为欢,莫虑不虞之变”;八、忽略下层民意:过去“君恩下流,臣情上达”,现在“多所忽略”;
九、志在嬉游,荒于政事:过去“孜孜不怠,屈己从人,恒若不足”,现在“不复专心治道”;
古、劳弊尤甚,奴役百姓:过去“矜育之怀”,现在“疲于徭役”。
以上古条,款款是针对唐太宗失德之处拟定的,一言以蔽之就是:“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这古条建议或意见并没有完全将唐太宗这些年的励精图治全盘否定。虽然小有微疵,但瑕不掩瑜,要不然太宗皇帝也不会“录付史司,冀千载之下识君臣之义”了,后来还“赐征黄金古斤,厩马二匹”并说这篇文章是“词强理直”(《贞观政要·慎终》),从这些举动上看唐太宗还是听进去了魏征的意见。文中像“自古以来,未有由百姓逸乐而致倾败者也”、“近之则不见其非,远之则莫知其是”、“君子之怀,蹈仁义而弘大德;小人之性,好谗佞以为身谋”等等都是作者精心提炼出来可供帝王资政的治世格言。
文章开篇正面阐述帝王之道,在于先淳朴而抑浮华,贵忠良而鄙邪佞,绝奢靡而崇俭约,重谷帛而贱珍近。指出唐太宗开业之初能抑损嗜欲,躬行节俭,许之以仁义之道和俭约之志,近年来德音在耳而行事已乖。接着归纳出他渐不克终的古条:求马市珍、滥用人力、纵欲拒谏、远君子近小人、好尚奢靡、轻为臧否、嗜好田猎、脱离群众、乐极志满、劳扰百姓。在每一条中都将早年的太宗同晚年的太宗对比,委婉恳切地让太宗知道自己逐渐在向可怕的方面转变。文章条分缕析、词旨剀切,利势雄骏,连太宗也“深觉词强理直”(《贞观政要》)。▲
魏徵(580年-643年2月11日),字玄成。汉族,隋唐时期巨鹿人,唐朝政治家。曾任谏议大夫、左光禄大夫,封郑国公,谥文贞,为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以直谏敢言著称,是中国史上最负盛名的谏臣。著有《隋书》序论,《梁书》、《陈书》、《齐书》的总论等。其言论多见《贞观政要》。其中最著名,并流传下来的谏文表---《谏太宗十思疏》。他的重要言论大都收录《魏郑公谏录》和《贞观政要》两本书里。
鲁灵光殿者,盖景帝程姬之子恭王馀之所立也。初,恭王始都下国,好治宫室,遂因鲁僖基兆而营焉。遭汉中微,盗贼奔突,自西京未央、建章之殿皆见隳坏,而灵光岿然独存。意者岂非神明依凭支持,以保汉室者也。然其规矩制度,上应星宿,亦所以永安也。予客自南鄙,观艺于鲁,睹斯而眙曰:“嗟乎!诗人之兴,感物而作。故奚斯颂僖,歌其路寝。而功绩存乎辞,德音昭乎声。物以赋显,事以颂宣。匪赋匪颂,将何述焉?”遂作赋曰:
粤若稽古,帝汉祖宗,浚哲钦明。殷五代之纯熙,绍伊唐之炎精。荷天衢以元亨,廓宇宙而作京。敷皇极以创业,协神道而大宁。于是百姓昭明,九族敦序。乃命孝孙,俾侯于鲁。锡介珪以作瑞,宅附庸而开宇。乃立灵光之秘殿,配紫微而为辅。承明堂于少阳,昭列显于奎之分野。瞻彼灵光之为状也。则嵯峨嶵嵬,峞巍畾果。吁可畏乎,其骇人也。迢峣倜偿,丰丽博敞。洞翏轕乎,其无垠也。邈希世而特出,羌瑰谲而鸿纷。屹山峙以纡郁,隆崛勿乎青云,郁坱圠以嶒厷,崱缯绫而龙鳞。汩硙硙以璀璨,赫燡燡而烛坤。状若积石之锵锵,又似乎帝室之威神。崇墉冈连以岭属,朱阙岩岩而双立。高门拟于阊阖,方二轨而并入。于是乎乃历夫太阶,以造其堂。俯仰顾眄,东西周章。彤彩之饰,徒何为乎?浩浩涆涆,流离烂漫,皓壁暠曜以月照,丹柱歙而电烻,霞驳云蔚,若阴若阳。瀖濩磷乱,炜炜煌煌。隐阴夏以中处,霐寥窲以峥嵘。鸿爌炾以爣阆,飋萧条而清冷。动滴沥以成响,殷雷应其若惊。耳嘈嘈以失听,目敻敻而丧精。骈密石与琅玕,齐玉珰与壁英。遂排金扉而北入,霄霭霭而晻暖。旋室便娟以窈窕,洞房叫窱而幽邃。西厢踟蹰以闲宴,东序重深而奥秘。屹铿瞑以勿罔,屑黡翳以懿濞。魂悚悚其惊斯,心????1而发悸。于是详察其栋宇,观其结构,规矩应天,上宪觜陬。倔佹云起,钦离搂,三间四表,八维 九隅,万楹丛倚,磊砢相扶,浮柱岧嵽以星悬,漂峣峣而枝拄。飞梁偃蹇以虹指,揭蘧蘧而腾凑。层栌磥以岌峨,曲枅要绍而环句。芝栭欑罗以戢孴,枝牚杈枒而斜据。傍夭蟜以横出,互黝纠而搏负。下岪蔚以璀错,上崎义而重注。捷猎鳞集,支离分赴。纵横骆驿,各有所趣。尔乃悬栋结阿,天窗绮疏。圆渊方井,反植荷蕖。发秀吐荣,菡萏披敷。绿房紫菂,窋咤垂珠,云楶藻棁,龙桶雕镂。飞禽走兽,因木生姿。奔虎攫挐以梁倚,仡奋亹而轩鬐。蛟龙腾骧以蜿蟺,颔若动而躨跜。朱鸟舒翼以峙衡,腾蛇 蟉虬而绕榱。白鹿孑于欂栌,蟠暾宛转而承楣。狡兔跧伏于柎侧,猨狖攀椽而相追。玄熊冉炎以龂龂,却负载而蹲跠。齐首目以瞪眄,徒徒而狋狋,胡人遥集于上楹,俨雅跽而相对。仡欺??以雕穴,?2顤顟而睽睢。状若悲愁于危处,憯颦蹙而含悴。神仙岳岳于栋间。玉女窥窗而下视。忽瞟眇以响像,若鬼神之仿佛。图画天地,品类群生。杂物奇怪,山神海灵。写载其状,托之丹青。千变万化,事各缪形。随色象类,曲得其情。上纪开辟,遂古之初。五龙比翼,人皇九头。伏羲鳞身,女娲蛇躯。鸿荒朴略,厥状睢盱。焕炳可观,黄帝唐虞。轩冕以庸,衣裳有殊。下及三后,淫妃乱主。忠臣孝子,烈士贞女。贤愚成败,靡不载叙。恶以诫世,善以示後。于是乎连阁承宫,驰道周环。阳榭外望,高楼飞观。长途升降,轩槛曼延。渐台临池,层曲九成。屹然特立,的尔殊形。高径华盖,仰看天庭。飞陛揭孽,缘云上征。中坐垂景,頫视流星。千门相似,万户如一。岩突洞出,逶迤诘屈。周行数里,仰不见日。何宏丽之靡靡,咨用力之妙勤。非夫通神之俊才,谁能克成乎此勋,据坤灵之宝势,子苍昊天纯殷。包阴阳之变化,含元气之烟煴。玄醴腾涌于阴沟,甘露被宇而下臻。朱桂黝倏于南北,兰芝阿那于东西。祥风翕习以飒洒,激芳香而常芬。神灵扶其栋宇,历千载而弥坚。永安宁以祉福,长与大汉而久存。实至尊之所御,保延寿而宜子孙。苟可贵其若斯,孰亦有云而不珍!
乱曰:彤彤灵宫,岿山穹崇,纷厖鸿兮,崱山力嵫厘,岑崰嶷,骈巃嵸兮。连拳偃蹇,仑菌踡产,傍欹倾兮。歇幽蔼,云覆霮?3,洞杳冥兮。葱翠紫蔚,田碨瑰玮,含光晷兮。穷奇极妙,栋宇已来,未之有兮。神之营之,瑞我汉室,永不朽兮。
十月六日,云窝主者设燕于清香亭,侑卮者东平玉无瑕张氏也。酒半,张氏
乞手乐章。为赋双飞燕调,俾度腔行酒以佐主宾。
玉无瑕,春无价,清歌一曲,俐齿伶牙。斜簪剃髻花,紧嵌凌波袜。玉手琵
琶弹初罢,怎教他流落天涯。抱来帐下,梨园弟子,学士人家。 套数
又是红轮西坠,残霞照万顷银波。江上晚景寒烟,雾蒙蒙、风细细,阻隔离人萧索。
【幺篇】宋玉悲秋愁闷,江淹梦笔寂寞。人间岂无成与破,想别离情绪,世界里只有俺一个。
【伊州遍】为忆小卿,牵肠割肚。凄惶悄然无底末,受尽平生苦。天涯海角,身心无个归着。恨冯魁,趋恩夺爱,狗行狼心,全然不怕天折挫。到如今刬地吃耽阁,禁不过,更那堪晚来暮云深锁。
【幺篇】故人杳杳,长江风送,听胡笳沥沥声韵聒。一轮皓月朗,几处鸣榔,时复唱和渔歌。转无那,沙汀蓼岸,一点渔灯相照,寂寞古渡停画舸。双生无语泪珠落,呼仆隶指泼水手,在意扶柁。
【尾声】兰舟定把芦花过,橹声省可里高声和。恐惊散宿鸳鸯,两分飞也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