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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子厚墓志铭

韩愈 韩愈〔唐代〕

  子厚,讳宗元。七世祖庆,为拓跋魏侍中,封济阴公。曾伯祖奭,为唐宰相,与褚遂良、韩瑗俱得罪武后,死高宗朝。皇考讳镇,以事母弃太常博士,求为县令江南。其后以不能媚权贵,失御史。权贵人死,乃复拜侍御史。号为刚直,所与游皆当世名人。

  子厚少精敏,无不通达。逮其父时,虽少年,已自成人,能取进士第,崭然见头角。众谓柳氏有子矣。其后以博学宏词,授集贤殿正字。俊杰廉悍,议论证据今古,出入经史百子,踔厉风发,率常屈其座人。名声大振,一时皆慕与之交。诸公要人,争欲令出我门下,交口荐誉之。

  贞元十九年,由蓝田尉拜监察御史。顺宗即位,拜礼部员外郎。遇用事者得罪,例出为刺史。未至,又例贬永州司马。居闲,益自刻苦,务记览,为词章,泛滥停蓄,为深博无涯涘。而自肆于山水间。

  元和中,尝例召至京师;又偕出为刺史,而子厚得柳州。既至,叹曰:“是岂不足为政邪?”因其土俗,为设教禁,州人顺赖。其俗以男女质钱,约不时赎,子本相侔,则没为奴婢。子厚与设方计,悉令赎归。其尤贫力不能者,令书其佣,足相当,则使归其质。观察使下其法于他州,比一岁,免而归者且千人。衡湘以南为进士者,皆以子厚为师,其经承子厚口讲指画为文词者,悉有法度可观。

  其召至京师而复为刺史也,中山刘梦得禹锡亦在遣中,当诣播州。子厚泣曰:“播州非人所居,而梦得亲在堂,吾不忍梦得之穷,无辞以白其大人;且万无母子俱往理。”请于朝,将拜疏,愿以柳易播,虽重得罪,死不恨。遇有以梦得事白上者,梦得于是改刺连州。呜呼!士穷乃见节义。今夫平居里巷相慕悦,酒食游戏相徵逐,诩诩强笑语以相取下,握手出肺肝相示,指天日涕泣,誓生死不相背负,真若可信;一旦临小利害,仅如毛发比,反眼若不相识。落陷穽,不一引手救,反挤之,又下石焉者,皆是也。此宜禽兽夷狄所不忍为,而其人自视以为得计。闻子厚之风,亦可以少愧矣。

  子厚前时少年,勇于为人,不自贵重顾籍,谓功业可立就,故坐废退。既退,又无相知有气力得位者推挽,故卒死于穷裔。材不为世用,道不行于时也。使子厚在台省时,自持其身,已能如司马刺史时,亦自不斥;斥时,有人力能举之,且必复用不穷。然子厚斥不久,穷不极,虽有出于人,其文学辞章,必不能自力,以致必传于后如今,无疑也。虽使子厚得所愿,为将相于一时,以彼易此,孰得孰失,必有能辨之者。

  子厚以元和十四年十一月八日卒,年四十七。以十五年七月十日,归葬万年先人墓侧。子厚有子男二人:长曰周六,始四岁;季曰周七,子厚卒乃生。女子二人,皆幼。其得归葬也,费皆出观察使河东裴君行立。行立有节概,重然诺,与子厚结交,子厚亦为之尽,竟赖其力。葬子厚于万年之墓者,舅弟卢遵。遵,涿人,性谨慎,学问不厌。自子厚之斥,遵从而家焉,逮其死不去。既往葬子厚,又将经纪其家,庶几有始终者。

  铭曰:“是惟子厚之室,既固既安,以利其嗣人。”

译文及注释

译文
  子厚,名叫宗元。七世祖柳庆,做过北魏的侍中,被封为济阴公。高伯祖柳奭,做过唐朝的宰相,同褚遂良、韩瑗都得罪了武后,在高宗时被处死。父亲叫柳镇,为了侍奉母亲,放弃了太常博士的官位,请求到江南做县令。后来因为他不肯向权贵献媚,丢了御史的官职。直到那位权贵死了,才又被任命为侍御史。人们都说他刚毅正直,与他交往的都是当时名人。
  子厚少年时就很精明聪敏,没有不明白通晓的事。赶上他父亲在世时,他虽然很年轻,但已经成才,能够考取为进士,突出地显露出才华,大家都说柳家有能扬名显姓的后人了。后来又通过博学宏词科的考试,被授为集贤殿的官职。他才能出众,方正勇敢,发表议论时能引证今古事例为依据,精通经史诸子典籍,议论时才华横溢,滔滔不绝,常常使在座的人折服。因此名声轰动,一时之间人们都敬慕而希望与他交往。那些公卿贵人争着想让他成为自己的门生,异口同声的推荐赞誉他。
  贞元十九年,子厚由蓝田县尉调任监察御史。顺宗即位,又升为礼部员外郎。逢遇当权人获罪,他也被按例贬出京城当刺史,还未到任,又被依例贬为永州司马。身处清闲之地,自己更加刻苦为学,专心诵读,写作诗文,文笔汪洋恣肆,雄厚凝练,像无边的海水那样精深博大。而他自己则纵情于山水之间。
  元和年间,他曾经与同案人一起奉召回到京师,又一起被遣出做刺史,子厚分在柳州。到任之后,他慨叹道:“这里难道不值得做出政绩吗?”于是按照当地的风俗,为柳州制订了教谕和禁令,全州百姓都顺从并信赖他。当地习惯于用儿女做抵押向人借钱,约定如果不能按时赎回,等到利息与本金相等时,债主就把人质没收做奴婢。子厚为此替借债人想方设法,都让他们把子女赎了回来;那些特别穷困没有能力赎回的,就让债主记下子女当佣工的工钱,到应得的工钱足够抵消债务时,就让债主归还被抵押的人质。观察使把这个办法推广到别的州县,到一年后,免除奴婢身份回家的将近一千人。衡山、湘水以南准备考进士的人,就把子厚当做老师,那些经过子厚亲自讲授和指点的人所写的文章,全都可以看得出是合乎规范的。
  他被召回京师又再次被遣出做刺史时,中山人刘梦得禹锡也在被遣之列,应当去播州。子厚流着泪说:“播州不是一般人能住的地方,况且梦得有老母在堂,我不忍心看到梦得处境困窘,他没有办法把这事告诉他的老母;况且绝没有母子一同前往的道理。”向朝廷请求,并准备呈递奏章,情愿拿柳州换播州,表示即使因此再度获罪,死也无憾。正遇上有人把梦得的情况告知了皇上,梦得因此改任连州刺史。呜呼!士人到了穷境时,才看得出他的节操和义气!一些人,平日街坊居处互相仰慕讨好,一些吃喝玩乐来往频繁,夸夸其谈,强作笑脸,互相表示愿居对方之下,手握手作出掏肝挖肺之状给对方看,指着天日流泪,发誓不论生死谁都不背弃朋友,简直像真的一样可信。一旦遇到小小的利害冲突,仅仅象头发丝般细小,便翻脸不认人,朋友落入陷阱,也不伸一下手去救,反而借机推挤他,再往下扔石头,到处都是这样的人啊!这应该是连那些禽兽和野蛮人都不忍心干的,而那些人却自以为得计。他们听到子厚的高尚风节,也应该觉得有点惭愧了!
  子厚从前年轻时,勇于帮助别人,自己不看重和爱惜自己,认为功名事业可以一蹴而就,所以受到牵连而被贬斥。贬谪后,又没有熟识而有力量有地位的人推荐与引进,所以最后死在荒僻的边远之地,才干不能为世间所用,抱负不能在当时施展。如果子厚当时在御史台、尚书省做官时,能谨慎约束自己,已像在司马时、刺史时那样,也自然不会被贬官了;贬官后,如果有人能够推举他,将一定会再次被任用,不至穷困潦倒。然而若是子厚被贬斥的时间不久,穷困的处境未达到极点,虽然能够在官场中出人投地,但他的文学辞章一定不能这样地下功夫,以致于象今天这样一定流传后世,这是毫无疑问的。即使让子厚实现他的愿望,一度官至将相,拿那个换这个,何者为得,何者为失?一定能有辨别它的人。
  子厚在元和十四年十一月初八去世,终年四十七岁;在十五年七月初十安葬在万年县他祖先墓地的旁边。子厚有两个儿子:大的叫周六,才四岁;小的叫周七,是子厚去世后才出生的。两个女儿,都还小。他的灵柩能够回乡安葬,费用都是观察使河东人裴行立先生付出的。行立先生为人有气节,重信用,与子厚是朋友,子厚对他也很尽心尽力,最后竟仰赖他的力量办理了后事。把子厚安葬到万年县墓地的,是他的表弟卢遵。卢遵是涿州人,性情谨慎,做学问永不满足;自从子厚被贬斥之后,卢遵就跟随他和他家住在一起,直到他去世也没有离开;既送子厚归葬,又准备安排料理子厚的家属,可以称得上是有始有终的人了。
  铭文说:“这是子厚的幽室,既牢固又安适,对子厚的子孙会有好处。”

注释
(1)子厚:柳宗元的字。作墓志铭例当称死者官衔,因韩愈和柳宗元是笃交,故称字。讳:名。生者称名,死者称讳。
(2)七世:史书记柳宗元七世祖柳庆在北魏时任侍中,入北周封为平齐公。子柳旦,任北周中书侍郎,封济阴公。韩愈所记有误。侍中:门下省的长官,掌管传达皇帝的命令。北魏时侍中位同宰相。拓跋魏:北魏国君姓拓跋(后改姓元),故称。
(3)曾伯祖奭(shì):字子燕,柳旦之孙,柳宗元高祖子夏之兄。当为高伯祖,此作曾伯祖误。柳奭在贞观年间(627—649)为中书舍人,因外甥女王氏为皇太子(唐高宗)妃,擢升为兵部侍郎。王氏当了皇后后,又升为中书侍郎。652年(永徽三年)代褚遂良为中书令,位相当于宰相。后来高宗欲废王皇后立武则天为皇后,韩瑗和褚遂良力争,武则天一党人诬说柳要和韩、褚等谋反,被杀。
(4)褚(chǔ)遂良:字登善,曾做过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尚书右仆射等官。唐太宗临终时命他与长孙无忌一同辅助高宗。后因劝阻高宗改立武后,遭贬忧病而死。韩瑗(yuàn):字伯玉,官至侍中,为救褚遂良,也被贬黜。
(5)皇考:古时在位皇帝对先皇的尊称,后引申为对先祖的尊称,在本文中指先父。
(6)太常博士:太常寺掌宗庙礼仪的属官。柳镇在唐肃宗时授左卫率府兵曹参军,辅佐郭子仪守朔方。后调长安主薄,母亲去世后守丧,后来命为太常博士。柳镇以有尊老孤弱在吴,再三辞谢,愿担任宣称(今属安徽)县令。这里说“以事母弃太常博士”,可能是作者的失误。
(7)权贵:这里指窦参。柳镇曾迁殿中侍御史,因不肯与御史中丞卢佋,宰相窦参一同诬陷侍御史穆赞,后又为穆赞平反冤狱,得罪窦参,被窦参以他事陷害贬官。
(8)权贵人死:其后窦参因罪被贬,第二年被唐德宗赐死。
(9)侍御史:御史台的属官,职掌纠察百僚,审讯案件。
(10)号为刚直:郭子仪曾表柳镇为晋州录事参军,晋州太守骄悍好杀戮,官吏不敢与他相争,而柳镇独能抗之以理,所以这样说。
(11)所与游皆当世名人:柳宗元有《先君石表阴先友记》,记载他父亲相与交游者计六十七人,书于墓碑之阴。并说:“先君之所与友,凡天下善士举集焉。”
(12)逮(dài)其父时:在他父亲在世的时候。柳宗元童年时代,其父柳镇去江南,他和母亲留在长安。至十二、三岁时,柳镇在湖北、江西等地做官,他随父同去。柳镇卒于793年(贞元九年),柳宗元年二十一岁。逮,等到。
(13)已自成人:柳宗元十三岁即作《为崔中丞贺平李怀光表》,刘禹锡作集序说:“子厚始以童子,有奇名于贞元初。”
(14)取进士第:793年(贞元九年)柳宗元进士及第,年二十一。
(15)崭然:崭意指突出,然指什么什么的样子,在这里指突出有所成就。见(xiàn):同“现”显现。在这里指出人头地
(16)有子:意谓有光耀楣门之子。
(17)博学宏词:柳宗元于796年(贞元十二年)中博学宏词科,年二十四。唐制,进士及第者可应博学宏词考选,取中后即授予官职。集贤殿:集贤殿书院,掌刊辑经籍,搜求佚书。正字:集贤殿置学士、正字等官,正字掌管编校典籍、刊正文字的工作。柳宗元二十六岁授集贤殿正字。
(18)廉悍:方正、廉洁和坚毅有骨气。
(19)证据今古:引据今古事例作证。
(20)出入:融会贯通,深入浅出。
(21)踔(chuō)厉风发:议论纵横,言辞奋发,见识高远。踔,远。厉,高。
(22)率:每每。屈:使之屈服。
(23)令出我门下:意谓都想叫他做自己的门生以沾光彩。
(24)交口:异口同声。
(25)蓝田:今属陕西。尉:县府管理治安,缉捕盗贼的官吏。监察御史:御史台的属官,掌分察百僚,巡按郡县,纠视刑狱,整肃朝仪诸事。
(26)礼部员外郎:官名,掌管辨别和拟定礼制之事及学校贡举之法。柳宗元得做此官是王叔文、韦执谊等所荐引。
(27)用事者:掌权者,指王叔文。唐顺宗做太子时,王叔文任太子属官,顺宗登位后,王叔文任户部侍郎,深得顺宗信任。于是引用新进,施行改革。旧派世族和藩镇宦官拥立其子李纯为宪宗,将王叔文贬黜,后来又将其杀戮。和柳宗元同时贬作司马的共八人,号“八司马”。
(28)例出:按规定遣出。805年(永贞元年),柳宗元被贬为邵州(今湖南邵阳)刺史。
(29)例贬:依照“条例”贬官。永州:今湖南零陵县。司马:本是州刺史属下掌管军事的副职,唐时已成为有职无权的冗员。
(30)居闲:指公事清闲。
(31)记览:记诵阅览。此喻刻苦为学。
(32)泛滥:文笔汪洋恣肆。停蓄:文笔雄厚凝炼。
(33)无涯涘(sì):无边际。涯、涘,均是水边。
(34)肆:放情。
(35)偕出:815年(元和十年),柳宗元等“八司马”同时被召回长安,但又同被迁往更远的地方。
(36)柳州:唐置,属岭南道,即今广西柳州市。
(37)是岂不足为政邪:意谓这里难道就不值得实施政教吗?是的意思是这,这里,岂的意思是难道,足指值得。
(38)因:顺着,按照。土俗:当地的风俗。
(39)教禁:教谕和禁令。
(40)顺赖:顺从信赖。
(41)质:典当,抵押。
(42)不时赎:不按时赎取。
(43)子:子金,即利息。本:本金。相侔(móu):相等。
(44)没:没收。
(45)与设方计:替债务人想方设法。
(46)悉:全部。
(47)书:写,记下。佣:当雇工。此指雇工劳动所值,即工资。
(48)足相当:意谓佣工所值足以抵消借款本息。质:人质。
(49)观察使:又称观察处置使,是中央派往地方掌管监察的官。下其法:推行赎回人质的办法。
(50)比:及,等到。
(51)衡湘:衡山、湘水,泛指岭南地区。为:应试。
(52)法度:规范。
(53)中山:今河北定县。刘梦得:名禹锡,彭城(今江苏铜山县)人,中山为郡望。其祖先汉景帝子刘胜曾封中山王。王叔文失败后,刘禹锡被贬为郎州司马,这次召还入京后又贬播州刺史。
(54)诣:前往。播州:今贵州绥阳县。
(55)亲在堂:母亲健在。
(56)穷:困窘。
(57)大人:父母。此指刘禹锡之母。句谓这种不幸的处境难以向老母讲。
(58)拜疏(shū):上呈奏章。
(59)以柳易播:意指柳宗元自愿到播州去,让刘禹锡去柳州。
(60)重(chóng)得罪:再加一重罪。
(61)“遇有”句:指当时御史中丞裴度、崔群上疏为刘禹锡陈情一事。
(62)刺:用作动词。连州:唐属岭南道,州治在今广东连县。
(63)徵:约之来,逐:随之去。徵逐,往来频繁。
(64)诩诩(xǔ):夸大的样子,讨好取媚的样子。强(qiǎng):勉强,做作,取下:指采取谦下的态度。
(65)出肺肝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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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

  此文是韩愈于元和十五年(820),在袁州任刺史时所作。韩愈和柳宗元同是唐代古文运动中桴鼓相应的领袖。私交甚深,友情笃厚。柳宗元卒于元和十四年,韩愈写过不少哀悼和纪念文字,这是其中较有代表性的一篇。文章综括柳宗元的家世、生平、交友、文章,着重论述其治柳政绩和文学风义。韩愈赞扬宗元的政治才能,称颂其勇于为人,急朋友之难的美德和刻苦自励的精神。对他长期迁谪的坎坷遭遇,满掬同情之泪。然而对于宗元早年参加王叔文集团,企图改革政治的行为,却极为之讳,措词隐约,表现了作者的保守思想。文中,韩愈肯定了柳宗元文学上的卓越成就,并揭示出柳文愤世嫉俗之情及其现实意义。全文写得酣姿淋漓,顿挫盘郁,乃韩愈至性至情之所发。

  墓志铭,是古代文体的一种,刻石纳入墓内或墓旁,表示对死者的纪念,以便后人稽考。文章通常分两部分,前一部分是序文,叙述死者的姓氏、爵里、世系和生平事迹;后一部分是铭文,缀以韵语,表示对死者的悼念和颂赞。这一篇墓志铭的铭文极短,是一种变格。

  从全文中可看出两个比较含蓄之处:其一是暗示做人与做文的关系。其二是做人与做官的关系。合二为一,也就是要以人品为本的问题。对于这个问题,对于这个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尤其是儒文化中的核心问题,韩愈的态度是相当客观的,他特别敬重柳宗元的为人,所以本文也就一直围绕着“人的品质”这个关键问题演进、发展,尽管自然段落较多,但上述中心思想却是脉络清晰,贯彻始终的。

  此文之所以脍炙人口,千载流传而不衰,就是因为作者在文章里浸透和倾注了丰沛的情感。由此,愤激之笔频出,不平之鸣屡见,行文之中自然而然地打破了传统碑志文的形式,形成了夹叙夹议、议论横生、深沉蕴藉、诚挚委婉的特殊风格韵味。这一特点即便在最后一段铭文之处,也是非常明显的。铭文自古用四言韵文连缀而成,大都用来概括前面所述之事。可是韩愈却有意识地只写了三句有韵角却失体例的奇句单行,便就此搁笔。这难道仅仅是出于改革文体的考虑吗?如果后人能够理解到柳宗元对孱弱幼子的眷恋之心,那么韩愈这三句铭辞,也就是对死者最恰如其分,也最能使死者安息的话了。

  作为文体之一的墓志铭自有其体例,例如前需追述墓主先代,后需交代身后安厝及子女情况,这都是为名人写墓志时不可省的笔墨。在写此类文章时,能积极利用体例,又不完全受它的限制方为上策。此文先述子厚先世,重在表现其刚直的节操风骨。后写裴行立、卢遵二人对子厚后事安排和家属抚恤的尽心尽力,表现他们生死不变的友情,这些都可与墓主风概相映照,而使全文成为一个有机的整体。沈德潜评语说:“噫郁苍凉,墓志中千秋绝唱!”对此文概括得颇为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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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愈

韩愈

韩愈(768年-824年12月25日),字退之,河南河阳(今河南省孟州市)人,自称“祖籍昌黎郡”,世称“韩昌黎”、“昌黎先生”。唐代中期大臣,文学家、思想家、政治家,秘书郎韩仲卿之子。元和十二年(817年),出任宰相裴度行军司马,从平“淮西之乱”。直言谏迎佛骨,贬为潮州刺史。宦海沉浮,累迁吏部侍郎,人称“韩吏部”。长庆四年(824年),韩愈病逝,年五十七,追赠礼部尚书,谥号为“文”,故称“韩文公”。元丰元年(1078年),追封昌黎郡伯,并从祀孔庙。韩愈作为唐代古文运动的倡导者,名列“唐宋八大家”之首,有“文章巨公”和“百代文宗”之名。与柳宗元并称“韩柳”,与柳宗元、欧阳修和苏轼并称“千古文章四大家”。倡导“文道合一”、“气盛言宜”、“务去陈言”、“文从字顺”等写作理论,对后人具有指导意义。著有《韩昌黎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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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沛公军霸上,未得与项羽相见。沛公左司马曹无伤使人言于项羽曰:“沛公欲王关中,使子婴为相,珍宝尽有之。”项羽大怒曰:“旦日飨士卒,为击破沛公军!”当是时,项羽兵四十万,在新丰鸿门;沛公兵十万,在霸上。范增说项羽曰:“沛公居山东时,贪于财货,好美姬。今入关,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在小。吾令人望其气,皆为龙虎,成五采,此天子气也。急击勿失!”

  楚左尹项伯者,项羽季父也,素善留侯张良。张良是时从沛公,项伯乃夜驰之沛公军,私见张良,具告以事,欲呼张良与俱去,曰:“毋从俱死也。”张良曰:“臣为韩王送沛公,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义,不可不语。”

  良乃入,具告沛公。沛公大惊,曰:“为之奈何?”张良曰:“谁为大王为此计者?”曰:“鲰生说我曰:‘距关,毋内诸侯,秦地可尽王也。’故听之。”良曰:“料大王士卒足以当项王乎?”沛公默然,曰:“固不如也。且为之奈何?”张良曰:“请往谓项伯,言沛公不敢背项王也。”沛公曰:“君安与项伯有故?”张良曰:“秦时与臣游,项伯杀人,臣活之;今事有急,故幸来告良。”沛公曰:“孰与君少长?”良曰:“长于臣。”沛公曰:“君为我呼入,吾得兄事之。”张良出,要项伯。项伯即入见沛公。沛公奉卮酒为寿,约为婚姻,曰:“吾入关,秋毫不敢有所近,籍吏民封府库,而待将军。所以遣将守关者,备他盗之出入与非常也。日夜望将军至,岂敢反乎!愿伯具言臣之不敢倍德也。”项伯许诺,谓沛公曰:“旦日不可不蚤自来谢项王。”沛公曰:“诺。”于是项伯复夜去,至军中,具以沛公言报项王,因言曰:“沛公不先破关中,公岂敢入乎?今人有大功而击之,不义也。不如因善遇之。”项王许诺。

  沛公旦日从百余骑来见项王,至鸿门,谢曰:“臣与将军戮力而攻秦,将军战河北,臣战河南,然不自意能先入关破秦,得復见将军于此。今者有小人之言,令将军与臣有郤……”项王曰:“此沛公左司马曹无伤言之;不然,籍何以至此。”项王即日因留沛公与饮。项王、项伯东向坐,亚父南向坐。亚父者,范增也。沛公北向坐,张良西向侍。范增数目项王,举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项王默然不应。范增起,出召项庄,谓曰:“君王为人不忍。若入前为寿,寿毕,请以剑舞,因击沛公于坐,杀之。不者,若属皆且为所虏。”庄则入为寿。寿毕,曰:“君王与沛公饮,军中无以为乐,请以剑舞。”项王曰:“诺。”项庄拔剑起舞,项伯亦拔剑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庄不得击。

  于是张良至军门见樊哙。樊哙曰:“今日之事何如?”良曰:“甚急!今者项庄拔剑舞,其意常在沛公也。”哙曰:“此迫矣!臣请入,与之同命。”哙即带剑拥盾入军门。交戟之卫士欲止不内,樊哙侧其盾以撞,卫士仆地,哙遂入,披帷西向立,瞋目视项王,头发上指,目眦尽裂。项王按剑而跽曰:“客何为者?”张良曰:“沛公之参乘樊哙者也。”项王曰:“壮士,赐之卮酒。”则与斗卮酒。哙拜谢,起,立而饮之。项王曰:“赐之彘肩。”则与一生彘肩。樊哙覆其盾于地,加彘肩上,拔剑切而啖之。项王曰:“壮士!能復饮乎?”樊哙曰:“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辞!夫秦王有虎狼之心,杀人如不能举,刑人如恐不胜,天下皆叛之。怀王与诸将约曰:‘先破秦入咸阳者王之。’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阳,毫毛不敢有所近,封闭宫室,还军霸上,以待大王来。故遣将守关者,备他盗出入与非常也。劳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侯之赏,而听细说,欲诛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续耳,窃为大王不取也!”项王未有以应,曰:“坐。”樊哙从良坐。

  坐须臾,沛公起如厕,因招樊哙出。沛公已出,项王使都尉陈平召沛公。沛公曰:“今者出,未辞也,为之奈何?”樊哙曰:“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如今人方为刀俎,我为鱼肉,何辞为?”于是遂去。乃令张良留谢。良问曰:“大王来何操?”曰:“我持白璧一双,欲献项王,玉斗一双,欲与亚父。会其怒,不敢献。公为我献之。”张良曰:“谨诺。”当是时,项王军在鸿门下,沛公军在霸上,相去四十里。沛公则置车骑,脱身独骑,与樊哙、夏侯婴、靳强、纪信等四人持剑盾步走,从郦山下,道芷阳间行。沛公谓张良曰:“从此道至吾军,不过二十里耳。度我至军中,公乃入。”

  沛公已去,间至军中。张良入谢,曰:“沛公不胜桮杓,不能辞。谨使臣良奉白璧一双,再拜献大王足下,玉斗一双,再拜奉大将军足下。”项王曰:“沛公安在?”良曰:“闻大王有意督过之,脱身独去,已至军矣。”项王则受璧,置之坐上。亚父受玉斗,置之地,拔剑撞而破之,曰:“唉!竖子不足与谋。夺项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属今为之虏矣!”

  沛公至军,立诛杀曹无伤。

赏析

杂剧·赵盼儿风月救风尘

关汉卿关汉卿 〔元代〕

第一折

(冲末扮周舍上,诗云)酒肉场中三十载,花星整照二十年。一生不识柴米价,只少花钱共酒钱。自家郑州人氏,周同知的孩儿周舍是也。自小上花台做子弟。这汴梁城中有一歌者,乃是宋引章。他一心待嫁我,我一心待娶他,争奈他妈儿不肯。我今做买卖回来。今日特到他家去,一来去望妈儿,二来就提这门亲事,多少是好。(下)(卜儿同外旦上,云)老身汴梁人氏,自身姓李。夫主姓宋,早年亡化已过。止有这个女孩儿,叫做宋引章。俺孩儿拆白道字,顶真续麻,无般不晓,无般不会。有郑州周舍,与孩儿作伴多年。一个要娶,一个要嫁;只是老身谎彻梢虚,怎么便肯?引章,那周舍亲事,不是我百般板障,只怕你久后自家受苦。(外旦云)奶奶,不妨事,我一心则待要嫁他。(卜儿云)随你,随你!(周舍上,云)咱家周舍,来此正是他门首,只索进去。(做见科)(外旦云)周舍,你来了也!(周舍云)我一径的来问亲事,母亲如何?(外旦云)母亲许了亲事也。(周舍云)我见母亲去。(做见卜儿科)(周舍云)母亲,我一径的来问这亲事哩。(卜儿云)今日好日辰,我许了你,则休欺负俺孩儿。(周舍云)我并不敢欺负大姐。母亲,把你那姊妹弟兄都请下者,我便收拾来也。(卜儿云)大姐,你在家执料,我去请那一辈儿老姊妹去来。(周舍诗云)数载间费尽精神,到今朝才许成亲。(外旦云)这都是天缘注定,(卜儿云)也还有不测风云。(同下)(外扮安秀实上,诗云)刘蕡下第千年恨,范丹守志一生贫。料得苍天如有意,断然不负读书人。小生姓安名秀实,洛阳人氏。自幼颇习儒业,学成满腹文章,只是一生不能忘情花酒。到此汴梁,有一歌者宋引章和小生作伴。当初他要嫁我来,如今却嫁了周舍。他有个八拜交的姐姐是赵盼儿,我去央他劝一劝,有何不可。赵大姐在家么?(正旦扮赵盼儿上,云)妾身赵盼儿是也。听的有人叫门,我开门看咱。(见科,云)我道是谁,原来是妹夫。你那里来?(安秀实云)我一径的来相烦你。当初姨姨要引章嫁我来,如今却要嫁周舍,我央及你劝他一劝。(正旦云)当初这亲事不许你来?如今又要嫁别人,端的姻缘事非同容易也呵!(唱)

【仙吕】【点绛唇】妓女追陪,觅钱一世,临收计,怎做的百纵千随,知重咱风流媚。

【混江龙】我想这姻缘匹配,少一时一刻强难为。如何可意?怎的相知?怕不便脚搭着脑杓成事早,怎知他手拍着胸脯悔后迟!寻前程,觅下梢,恰便是黑海也似难寻觅,料的来人心不问,天理难欺。

【油葫芦】姻缘簿全凭我共你?谁不待拣个称意的?他每都拣来拣去百千回。待嫁一个老实的,又怕尽世儿难成对;待嫁一个聪俊的,又怕半路里轻抛弃。遮莫向狗溺处藏,遮莫向牛屎里堆,忽地便吃了一个合扑地,那时节睁着眼怨他谁!

【天下乐】我想这先嫁的还不曾过几日,早折的容也波仪瘦似鬼,只教你难分说,难告诉,空泪垂。我看了些觅前程俏女娘,见了些铁心肠男子辈,便一生里孤眠,我也直甚颓!

(云)妹夫,我可也待嫁个客人。有个比喻。(安秀实云)喻将何比?(正旦唱)

【那吒令】待妆个老实,学三从四德;争奈是匪妓,都三心二意。端的是那里是三梢末尾?俺虽居在柳陌中、花街内,可是那件儿便宜?

【鹊踏枝】俺不是卖查梨,他可也逞刀锥;一个个败坏人伦,乔做胡为。(云)但来两三遭,问那厮要钱,他便道:"这弟子敲馒儿哩!"(唱)但见俺有些儿不伶俐,便说是女娘家要哄骗东西。

【寄生草】他每有人爱为娼妓,有人爱作次妻。干家的干落得淘闲气,买虚的看取些羊羔利,嫁人的早中了拖刀计。他正是"南头做了北头开,东行不见西行例"。

(云)妹夫,你且坐一坐,我去劝他。劝的省时,你休欢喜;劝不省时,休烦恼。(安秀实云)我不坐了,且回家去等信罢。大姐留心者!(下)(正旦做行科,见外旦云)妹子,你那里人情去?(外旦云)我不人情去,我待嫁人哩!(正旦云)我正来与你保亲。(外旦云)你保谁?(正旦云)我保安秀才。(外旦云)我嫁了安秀才呵,一对儿好打莲花落!(正旦云)你待嫁谁?(外旦云)我嫁周舍。(正旦云)你如今嫁人,莫不还早哩?(外旦云)有甚么早不早!今日也大姐,明日也大姐,出了一包儿脓。我嫁了,做一个张郎家妇,李郎家妻,立个妇名,我做鬼也风流的。(正旦唱)

【村里迓鼓】你也合三思而行,再思可矣。你如今年纪小哩,我与你慢慢的别寻个姻配。你可便宜,只守着铜斗儿家缘家计。也是你歹姐姐把衷肠话劝妹妹,我怕你受不过男儿气息。

(云)妹子,那做丈夫的,做不的子弟;做子弟的,做不的丈夫。(外旦云)你说我听咱。(正旦唱)

【元和令】做丈夫的便做不的子弟,他终不解其意;那做子弟的,他影儿里会虚脾。那做丈夫的,忒老实。(外旦云)那周舍穿着一架子衣服,可也堪爱哩。(正旦唱)那厮虽穿着几件虼螂皮,人伦事晓得甚的!

(云)妹子,你为甚么就要嫁他?(外旦云)则为他知重您妹子,因此要嫁他。(正旦云)他怎么知重你?(外旦云)一年四季,夏天我好的一觉晌睡,他替你妹子打着扇;冬天替你妹子温的铺盖儿暖了,着你妹子歇息。但你妹子那里人情去,穿的那一套衣服,戴的那一副头面,替你妹子提领系、整钗鐶。只为他这等知重你妹子,因此上一心要嫁他。(正旦云)你原来为这般呵。(唱)

【上马娇】我听的说就里,你原来为这的,倒引的我忍不住笑微微。你道是暑月间扇子扇着你睡,冬月间着炭火煨,烘炙着绵衣。

【游四门】吃饭处,把匙头挑了筋共皮;出门去,提领系,整衣袂,戴插头面整梳篦。衜一味是虚脾,女娘每不省越着迷。

【胜葫芦】你道这子弟情肠甜似蜜,但娶到他家里,多无半载周年相弃掷,早努牙突嘴,拳椎脚踢,打的你哭啼啼。

【幺篇】恁时节"船到江心补漏迟",烦恼怨他准?事要前思免后悔。我也劝你不得,有朝一日,准备着搭救你块望夫石。

(云)妹子,久以后你受苦呵,休来告我。(外旦云)我便有那该死的罪,我也不来央告你。(周舍上,云)小的每,把这礼物摆的好看些。(正旦云)来的敢是周舍?那厮不言语便罢,他若但言,着他吃我几嘴好的。(周舍云)那壁姨姨,敢是赵盼儿么?(正旦云)然也。(周舍云)请姨姨吃些茶饭波。(正旦云)你请我?家里饿皮脸也,揭了锅儿底?窨子里秋月--不曾见这等食?(周舍云)央及姨姨,保门亲事。(正旦云)你着我保谁?(周舍云)保宋引章。(正旦云)你着我保宋引章那些儿?保他那针指油面,刺绣铺房,大裁小剪,生儿长女?(周舍云)这歪刺骨好歹嘴也!我已成了事,不索央你。(正旦云)我去罢。(做出门科)(安秀实上,云)姨姨,劝的引章如何?(正旦云)不济事了也。(安秀实云)这等呵,我上朝求官应举去罢。(正旦云)你且休去,我有用你处哩。(安秀实云)依着姨姨说,我且在客店中安下,看你怎么发付我。(下)(正旦唱)

【赚煞】这妮子是狐魅人女妖精,缠郎君天魔祟。则他那裤儿里休猜做有腿,吐下鲜红血则当做苏木水。耳边休采那等闲食,那的是最容易、剜眼睛嫌的,则除是亲近着他便欢喜。(带云)着他疾省呵!(唱)哎,你个双郎子弟,安排下金冠霞帔。(带云)一个夫人来到手儿里了。(唱)却则为三千张茶引,嫁了冯魁。(下)

(周舍云)辞了母亲,着大姐上轿,回咱郑州去来。(诗云)才出娼家门,便作良家妇。(外旦诗云)只怕吃了良家亏,还想娼家做。(同下)


第二折

(周舍同外旦上,云)自家周舍是也。我骑马一世,驴背上失了一脚。我为娶这妇人呵,整整磨了半截舌头,才成得事。如今着这妇人上了轿,我骑了马,离了汴京,来到郑州。让他轿子在头里走,怕那一般的舍人说:"周舍娶了宋引章。"被人笑话。则见那轿子一晃一晃的,我向前打那抬轿的小厮,道:"你这等欺我!"举起鞭子就打。问他道:"你走便走,晃怎么?"那小厮道:"不干我事,奶奶在里边不知做甚么?"我揭起轿帘一看,则见他精赤条条的,在里面打筋斗。来到家中,我说:"你套一床被我盖。"我到房里,只见被子倒高似床,我便叫;"那妇人在那里?"则听的被子里答应道:"周舍,我在被子里面哩。"我道:"在被子里面做甚么?"他道:"我套绵子,把我翻在里头了。"我拿起棍来,恰待要打,他道:"周舍,打我不打紧,休打了隔壁王婆婆。"我道:"好也,把邻舍都翻在被里面!"(外旦云)我那里有这等事?(周舍云)我也说不得这许多。兀那贱人,我手里有打杀的,无有买休卖休的。且等我吃酒去,回来慢慢的打你。(下)(外旦云)不信好人言,必有忄西惶事。当初赵家姐姐劝我不听,果然进的门来,打了我五十杀威棒。朝打暮骂,怕不死在他手里?我这隔壁有个王货郎,他如今去汴梁做买卖。我写一封书捎将去,着俺母亲和赵家姐姐来救我。若来迟了,我无那活的人也。天那,只被你打杀我也!(下)(卜儿哭上,云)自家宋引章的母亲便是。有我女孩儿,从嫁了周舍,昨日王货邮寄信来,上写着道:"从到他家,进门打了五十杀威棒。如今朝打暮骂,看看至死。可急急央赵家姐姐来救我。"我拿着书,去与赵家姐姐说知,怎生救他去。引章孩儿,则被你痛杀我也!(下)(正旦上,云)自家赵盼儿。我想这门衣饭,几时是了也呵!(唱)

【商调】【集贤宾】咱这几年来待嫁人心事有,听的道谁揭债、谁买休。他每待强巴结深宅大院,怎知道摧折了舞榭歌楼?一个个眼张狂。似漏了网的游鱼,一个个嘴卢都似跌了弹的斑鸠。御园中可不道是栽路柳,好人家怎容这等娼优?他每初时间有些实意,临老也没回头。

【逍遥乐】那一个不因循成就,那一个不顷刻前程,那一个不等闲间罢手。他每一做一个水上浮沤。和爷娘结下不厮见的冤仇,恰便似日月参辰和卯酉,正中那男儿机彀。他使那千般贞烈,万种恩情,到如今一笔都勾。

(卜儿上,云)这是他门首,我索过去。(做见科,云)大姐,烦恼杀我也。(正旦云)奶奶,你为甚么这般啼哭?(卜儿云)好教大姐知道:引章不听你劝,嫁了周舍,进门去打了五十杀威棒。如今打的看看至死,不久身亡。姐姐,怎生是好?(正旦云)呀,引章吃打了也!(唱)

【金菊香】想当日他暗成公事,只怕不相投。我当初作念你的言词,今日都应口。则你那去时,恰便似去秋。他本是薄幸的班头,还说道有恩爱、结绸缪。

【醋葫芦】你铺排着鸳衾和凤帱,指望效天长共地久。蓦入门,知滋味,便合体。几番家眼睁睁打干净,待离了我这手。(带云)赵盼儿,(唱)你做的个见死不救,可不羞杀这桃园中杀白马、宰乌牛。(云)既然是这般呵,谁着你嫁他来?(卜儿云)大姐,周舍说誓来。(正唱)

【幺篇】那一个不嘇可可道横死亡?那一个不实丕丕拔了短筹?则你这亚仙子母老实头。普天下爱女娘的子弟口,(带云)奶奶,不则周舍说慌也。(唱)那一个不指皇天各般说咒?恰似秋风过耳早休休。(卜儿云)姐姐,怎生搭救引章孩儿?(正旦云)奶奶,我有两个压被的银子,咱两个拿着买休去来。(卜儿云)他说来:"则有打死的,无有买休卖休的。"(正旦寻思科,做与卜耳语科,云)……则除是这般。(卜儿云)可是中也不中?(正旦云)不妨事,将书来我看。(卜递书科,正旦念云)"引章拜上姐姐并奶奶:当初不信好人之言,果有忄西惶之事。进得他门,便打我五十杀威棒。如今朝打暮骂,禁持不过。你来的早,还得见我;来得迟呵。不能勾见我面了。只此拜上。"妹子也,当初谁教你做这事来!(唱)

【幺篇】想当初有忧呵同共忧,有愁呵一处愁。他道是残生早晚丧荒丘,做了个游街野巷村务酒。你道是百年之后,(云)妹子也,你不道来:"这个也大姐,那个也大姐,出了一包脓!不如嫁个张郎妇、李郎妻,(唱)立一个妇名儿,做鬼也风流!"(云)奶奶,那寄书的人去了不曾?(卜儿云)还不曾去哩。(正旦云)我写一封书,寄与引章去。(做写科,唱)

【后庭花】我将这知心书亲自修,教他把天机休泄漏。传示与休莽戆收心的女,拜上你浑身疼的歹事头。(带云)引章,我怎的劝你来。(唱)你好没来由,遭他毒手,无情的棍棒抽,赤津津鲜血流。逐朝家如暴囚,怕不将性命丢!况家乡隔郑州,有谁人相睬瞅,空这般出尽丑。

(卜儿哭科,云)我那女孩儿那里打熬得过!大姐,你可怎生的救他一救?(正旦云)奶奶,放心!(唱)

【柳叶儿】则教你怎生消受,我索合再做个机谋。把这云鬟蝉鬓妆梳就,(带云)还再穿上些锦绣衣服。(唱)珊瑚钩、芙蓉扣,扭捏的身子儿别样娇柔。

【双雁儿】我着这粉脸儿搭救你女骷髅。割舍的一不做二不休,拚了个由他咒也波咒。不是我说大口,怎出得我这烟月手!

(卜儿云)姐姐,到那里仔细着。(哭科,云)孩儿,则被你烦恼杀了我也!(正旦唱)

【浪里来煞】你收拾了心上忧,你展放了眉间皱,我直着"花叶不损觅归秋"。那厮爱女娘的心,见的便似驴共狗,卖弄他玲珑剔透。(云)我到那里,三言两句,肯写休书,万事俱休;若是不肯写休书,我将他掐一掐,拈一拈,搂一搂,抱一抱,着那厮通身酥,遍体麻。将他鼻凹儿抹上一块砂糖,着那厮舔又舔不着,吃又吃不着,赚得那厮写了休书。引章将的休书来,淹的撤了。我这里出了门儿,(唱)可不是一场风月,我着那汉一时休。(下)


第三折

(周舍同店小二上,诗云)万事分已定,浮生空自忙。无非花共酒,恼乱我心肠。店小二,我着你开着这个客店,我那里稀罕你那房钱养家?不问官妓私科子,只等有好的来你客店里,你便来叫我。(小二云)我知道。只是你脚头乱,一时间那里寻你去?(周舍云)你来粉房里寻我。(小二云)粉房里没有呵?(周舍云)赌房里来寻。(小二云)赌房里没有呵?(周舍云)牢房里来寻。(下)(丑扮小闲,挑笼上,诗云)钉靴雨伞为活计,偷寒送暖作营生。不是闲人闲不得,及至得了闲时又闲不成。自家张小闲的便是。平生做不的买卖,止是与歌者姐姐每叫些人,两头往来,传消寄信都是我。这里有个大姐赵盼儿,着我收拾两箱子衣服行李,往郑州去。都收拾停当了。请姐姐上马。(正旦上,云)小闲,我这等打扮,可冲动得那厮么?(小闲做倒科)(正旦云)你做甚么哩?(小闲云)休道冲动那厮,这一会儿,连小闲也酥倒了。(正旦唱)

【正宫】【端正好】则为他满怀愁,心间闷,做的个进退无门。那婆娘家一涌性,无思忖,我可也强打入迷魂阵。

【滚绣球】我这里微微的把气喷,输个姓因,怎不教那厮背槽抛粪!更做道普天下无他这等郎君。想着容易情,忒献勤,几番家待要不问;第一来我则是可怜见无主娘亲,第二来是我"惯曾为旅偏怜客,"第三来也是我"自己贪杯惜醉人"。到那里呵,也索费些精神。

(云)说话之间,早来到郑州地方了。小闲,接了马者,且在柳阴下歇一歇咱。(小闲云)我知道。(正旦云)小闲,咱闲口论闲话:这好人家好举止,恶人家恶家法。(小闲云)姐姐,你说我听。(正旦唱)

【倘秀才】县君的则是县君,妓人的则是妓人。怕不扭捏着身子蓦入他门;怎禁他使数的到支分,背地里暗忍。

【滚绣球】那好人家将粉扑儿浅淡匀,那里像咱干茨腊手抢着粉;好人家将那篦梳儿慢慢地铺鬓,那里像咱解了那襻胸带,下劾上勒一道深痕。好人家知个远近,觑个向顺,衜一味良人家风韵;那里像咱们,恰便似空房中锁定个猢孙。有那千般不实乔躯老,有万种虚嚣歹议论,断不了风尘。

(小闲云)这里一个客店,姐姐好住下罢。(正旦云)叫店家来。(店小二见科)(正旦云)小二哥,你打扫一间干净房儿,放下行李。你与我请将周舍来,说我在这里久等多时也。(小二云)我知道。(做行叫科,云)小哥在那里?(周舍上,云)店小二,有甚么事?(小二云)店里有个好女子请你哩。(周舍云)咱和你就去来。(做见科,云)是好一个科子也。(正旦云)周舍,做来了也。(唱)

【幺篇】俺那妹子儿有见闻,可有福分,抬举的个丈夫俊上添俊,年纪儿恰正青春。(周舍云)我那里曾见你来?我在客伙里,你弹着一架筝,我不与了你个褐色绸缎儿?(正旦云)小的,你可见来?(小闲云)不曾见他有甚么褐色绸缎儿。(周舍云)哦,早起杭州客伙散了,赶到陕西客伙里吃酒,我不与了大姐一分饭来?(正旦云)小的每,你可见来?(小闲云)我不曾见。(正旦唱)你则是忒现新,忒忘昏,更做道你眼钝。那唱词话的有两句留文:咱也曾"武陵溪畔曾相识,今日佯推不认人。"我为你断梦劳魂。(周舍云)我想起来了,你敢是赵盼儿么?(正旦云)然也。(周舍云)你是赵盼儿,好,好!当初破亲也是你来!小二,关了店门,则打这小闲。(小闲云)你休要打我。俺姐姐将着锦绣衣服,一房一卧来嫁你,你倒打我?(正旦云)周舍,你坐下,你听我说。你在南京时,人说你周舍名字,说的我耳满鼻满的,则是不曾见你。后得见你呵,害的我不茶不饭,只是思想着你。听的你娶了宋引章,教我如何不恼?周舍,我待嫁你,你却着我保亲!(唱)

【倘秀才】我当初倚大呵妆儇主婚?怎知我嫉妒呵特故里破亲?你这厮外相儿通疏就里村!你今日结婚姻,咱就肯罢论。

(云)我好意将着车辆、鞍马、奁房来寻你,你刬地将我打骂。小闲,拦回车儿,咱家去来!(周舍云)早知姐姐来嫁我,我怎肯打舅舅?(正旦云)你真个不知道?你既不知,你休出店门,只守着我坐下。(周舍云)休说一两日,就是一两年,您儿也坐的将去。(外旦上,云)周舍两三日不家去,我寻到这店门首。我试看咱,原来是赵盼儿和周舍坐哩!兀那老弟子不识羞,直赶到这里来!周舍,你再不要来家,等你来时,我拿一把刀子,你拿一把刀子,和你一递一刀子戳哩。(下)(周舍取棍科,云)我和你抢生吃哩!不是奶奶在这里,我打杀你!(正旦唱)

【脱布衫】我更是的不待饶人,我为甚不敢明闻;肋底下插柴自忍,怎见你便打他一顿?

【小梁州】可不道一夜夫妻百夜恩!你可便息怒停嗔。你村时节背地里使些村,对着我合思忖:那一个双同叔打杀俏红裙?

【幺篇】则见他恶哏哏,摸按着无情棍,便有火性的不似你个郎君。(云)你拿着偌粗的棍棒,倘或打杀他呵,可怎了?(周舍云)丈夫打杀老婆,不该偿命。(正旦云)这等说,谁敢嫁你?(背唱)我假意儿瞒,虚科儿喷,着这厮有家难奔。妹子也。你试看咱风月救风尘。

(云)周舍,你好道儿!你这里坐着,点的你媳妇来骂我这一场。小闲,拦回车儿,咱回去来!(周舍云)好奶奶,请坐!我不知道他来;我若知道他来,我就该死。(正旦云)你真个不曾使他来?这妮子不贤惠,打一棒快球子。你舍的宋引章,我一发嫁你。(周舍云)我到家里就休了他。(背云)且慢着,那个妇人是我平日间打怕的,若与了一纸休书,那妇人就一道烟去了。这婆娘他若是不嫁我呵,可不弄的尖担两头脱?休的造次,把这婆娘摇撼的实着。(向旦云)奶奶,您孩儿肚肠是驴马的见识,我今家去把媳妇休了呵,奶奶,你把肉吊窗儿放下来,可不嫁我,做的个尖担两头脱。奶奶,你说下个誓着。(正旦云)周舍,你真个要我赌咒?你若休了媳妇,我不嫁你呵,我着塘子里马踏杀,灯草打折臁儿骨。你逼的我赌这般重咒哩!(周舍云)小二,将酒来。(正旦云)休买酒,我车儿上有十瓶酒哩。(周舍云)还要买羊。(正旦云)休买羊,我车上有个熟羊哩。(周舍云)好、好、好,待我买红去。(正旦云)休买红,我箱子里有一对大红罗。周舍,你争甚么那!你的便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唱)

【二煞】则这紧的到头终是紧,亲的原来只是亲。凭着我花朵儿身躯、笋条几年纪,为这锦片儿前程,倒赔了几锭儿花银。拚着个十米九糠,问甚么两妇三妻,受了些万苦千辛。我着人头上气忍,不枉了一世做郎君。

【黄钟尾】你穷杀呵,甘心守分捱贫困;你富呵,休笑我饱暖生淫惹议论。您心中觑个意顺。但休了你这门内人,不要你钱财使半文。早是我走将来自上门。家业家私待你六亲,肥马轻裘待你一身,倒贴了奁房和你为眷姻。(云)我若还嫁了你,我不比那宋引章,针指油面,刺绣铺房,大裁小剪,都不晓得一些儿的。(唱)我将你写了的休书正了本。(同下)


第四折

(外旦上,云)这些时周舍敢待来也?(周舍上,见科)(外旦云)周舍,你要吃甚么茶饭?(周舍做怒科,云)好也,将纸笔来,写与你一纸休书,你快走!(外旦接休书不走科,云)我有甚么不是,你休了我?(周舍云)你还在这里?你快走!(外旦云)你真个休了我?你当初要我时怎么样说来?你这负心汉,害天灾的!你要去,我偏不去。(周舍推出门科)(外旦云)我出的这门来。周舍,你好痴也!赵盼儿姐姐,你好强也。我将着这休书,直至店中寻姐姐去来。(下)(周舍云)这贱人去了,我到店中娶那妇人去。(做到店科,叫云)店小二,恰才来的那妇人在那里?(小二云)你刚出门,他也上马去了。(周舍云)倒着他道儿了!将马来,我赶将他去。(小二云)马揣驹了。(周舍云)鞴骡子。(小二云)骡子漏蹄。(周舍云)这等,我步行赶将他去。(小二云)我也赶他去。(同下)(旦同外旦上)(外旦云)若不是姐姐,我怎能勾出的这门也!(正旦云)走、走、走!(唱)

【双调】【新水令】笑吟吟案板似写着休书,则俺这脱空的故人何处?卖弄他能爱女、有权术,怎禁那得胜葫芦说到有九千句。

(云)引章,你将那休书来与我看咱。(外旦付休书)(正旦换科,云)引章,你再要嫁人时,全凭这一张纸是个照证,你收好者!(外旦接科)(周舍赶上,喝云)贱人,那里去!宋引章,你是我的老婆,如何逃走?(外旦云)周舍,你与了我休书,赶出我来了。(周舍云)休书上手模印五个指头,那里四个指头的是休书?(外旦展看,周夺咬碎科)(外旦云)姐姐,周舍咬碎我的休书也。(旦上救科)(周舍云)你也是我的老婆(正旦云)我怎么是你的老婆?(周舍云)你吃了我的酒来。(正旦云)我车上有十瓶好酒,怎么是你的,(周舍云)你可受我的羊来。(正旦云)我自有一只熟羊,怎么是你的?(周舍云)你受我的红定来。(正旦云)我自有大红罗,怎么是你的?(唱)

【乔牌儿】酒和羊,车上物;大红罗,自将去。你一心淫滥无是处,要将人白赖取。

(周舍云)你曾说过誓嫁我来。(正旦唱)

【庆东原】俺须是卖空虚,凭着那说来的言咒誓为活路。(带云)怕你不信呵,(唱)遍花街请到娼家女,那一个不对着明香宝烛,那一个不指着皇天后土,那一个不赌着鬼戮神诛?若信这咒盟言,早死的绝门户!

(云)引章妹子,你跟将他去。(外旦怕科,云)姐姐,跟了他去就是死。(正旦唱)

【落梅风】则为你思虑,忒模糊。(周舍云)休书已毁了,你不跟我去待怎么?(外旦怕科)(正旦云)妹子休慌莫伯!咬碎的是假休书。(唱)我特故抄与你个休书

题目,我跟前见放着这亲模。(周舍夺科)(正旦唱)便有九头牛,也拽不出去。(周扯二旦科,云)明有王法,我和你告官去来。(同下)(外扮孤引张千上,诗云)声名德化九重闻,良夜家家不闭门。雨后有人耕绿野,月明无犬吠花村。小官郑州守李公弼是也。今日升起早衙,断理些公事。张千,喝撺箱。(张千云)理会的。(周舍同二旦、卜儿上)(周叫云)冤屈也!(孤云)告甚么事?(周舍云)大人可怜见,混赖我媳妇。(孤云)谁混赖你的媳妇?(周舍云)是赵盼儿设计混赖我媳妇宋引章。(孤云)那妇人怎么说?(正旦云)宋引章是有丈夫的,被周舍强占为妻,昨日又与了休书,怎么是小妇人混赖他的!(唱)

【雁儿落】这厮心狠毒,这厮家豪富,衜一味虚肚肠,不踏着实途路。

【得胜令】宋引章有亲夫,他强占作家属。淫乱心情歹,凶顽胆气粗,无徒!到处里胡为做。现放着体书,望恩官明鉴取。

(安秀实上,云)适才赵盼儿使人来说;"宋引章已有休书了,你快告官去,便好娶他。"这里是衙门首,不免高叫道:冤屈也!(孤云)衙门外谁闹?拿过来!(张千拿入科,云)告人当面。(孤云)你告谁来?(安秀实云)我安务实,聘下宋引章,被郑州周舍强夺为妻,乞大人做主咱!(孤云)谁是保亲?(安秀实云)是赵盼儿。(孤云)赵盼儿,你说宋引章原有丈夫,是谁?(正旦云)正是这安秀才。(唱)

【沽美酒】他幼年间便习儒,腹隐着九经书;又是俺共里同村一处居,接受了钗环财物,明是个良人妇。

(孤云)赵盼儿,我问你。这保亲的委是你么?(正旦云)是小妇人。(唱)

【太平令】现放着保亲的堪为凭据,怎当他抢亲的百计亏图?那里是明婚正娶,公然的伤风败俗!今日个诉与太府做主,可怜见断他夫妻完聚。(孤云)周舍,那宋引章明明有丈夫的,你怎生还赖是你的妻子?若不看你父亲面上,送你有司问罪!您一行人,听我下断:周舍杖六十,与民一体当差。宋引章仍归安秀才为妻;赵盼儿等宁家住坐。(词云)只为老虔婆爱贿贪钱,赵盼儿细说根源。呆周舍不安本业,安秀才夫妇团圆。(众叩谢科)(正旦唱)

【收尾】对恩官一一说缘故,分剖开贪夫怨女。面糊盆再休说死生交,风月所重谐燕莺侣。

题目安秀才花柳成花烛

正名赵盼儿风月救风尘

赏析

【正宫】醉太平_寒食珠帘外

王元鼎王元鼎 〔元代〕

寒食

珠帘外燕飞,乔木上莺啼,莺莺燕燕正寒食,想人生有几。有花无酒难成配,无花有酒难成对。今日有花有酒有相识,不吃呵图甚的?

声声啼乳鸦,生叫破韶华。夜深微雨润堤沙,香风万家。画楼洗净鸳鸯瓦,彩绳半湿秋千架。觉来红日上窗纱,听街头卖杏花。

辜负了禁烟,冷落了秋千。春光去也怎留恋?听莺啼燕喧。红馥馥落尽桃花片,青丝丝舞困垂杨线,扑簌簌满地堕榆钱,芳心问倦。

花飞时雨残,帘卷处春寒。夕阳楼上望长安,洒西风泪眼。几时睚彻凄惶限?几时盼得南来雁?几番和月凭阑干?多情人未还!

赏析 注释 译文

临江仙·都城元夕

毛滂毛滂 〔宋代〕

闻道长安灯夜好,雕轮宝马如云。蓬莱清浅对觚棱。玉皇开碧落,银界失黄昏。
谁见江南憔悴客,端忧懒步芳尘。小屏风畔冷香凝。酒浓春入梦,窗破月寻人。
赏析 注释 译文

水龙吟·浮翠山房拟赋白莲

唐玨唐玨 〔宋代〕

淡妆人更婵娟,晚奁净洗铅华腻。泠泠月色,萧萧风度,娇红敛避。太液池空,霓裳舞倦,不堪重记。叹冰魂犹在,翠舆难驻,玉簪为谁轻坠。
别有凌空一叶,泛清寒、素波千里。珠房泪湿,明珰恨远,旧游梦里。羽扇生秋,琼楼不夜,尚遗仙意。奈香云易散,绡衣半脱,露凉如水。
赏析 注释 译文

瑞龙吟·大石春景

周邦彦周邦彦 〔宋代〕

章台路。还见褪粉梅梢,试花桃树。愔愔坊陌人家,定巢燕子,归来旧处。
黯凝伫。因念个人痴小,乍窥门户。侵晨浅约宫黄,障风映袖,盈盈笑语。
前度刘郎重到,访邻寻里,同时歌舞。唯有旧家秋娘,声价如故。吟笺赋笔,犹记燕台句。知谁伴、名园露饮,东城闲步。事与孤鸿去。探春尽是,伤离意绪。官柳低金缕。归骑晚、纤纤池塘飞雨。断肠院落,一帘风絮。
赏析 注释 译文

潇湘神·湘水流

刘禹锡刘禹锡 〔唐代〕

湘水流,湘水流,九疑云物至今秋。
若问二妃何处所,零陵芳草露中愁。
赏析

谢新恩·樱桃落尽春将困

李煜李煜 〔五代〕

樱桃落尽春将困,秋千架下归时。漏暗斜月迟迟,花在枝(缺十二字)。彻晓纱窗下,待来君不知。
赏析

洞仙歌(七夕)

姚述尧姚述尧 〔宋代〕

金风玉露,正清秋初霁。天上星郎夜游戏。喜鹊儿、向织女报佳期,停机杼,草草便谐欢会。
情深悄无寤,云雨须臾,刚被鸡人早惊起。念岁岁年年,今夕之前,两下里、千山万水。到今夕、相逢又匆匆,愿地久天长,永无抛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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