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子壁上诗,慨然想见君有奇。甘子避世东墙下,君数顾之何所为。
其日示我一长篇,上传山西巡抚忠襄蔡公贤。后有论赞三百言,睢阳之烈千古传。
张君传如韩退之,附载中军应都司。凛凛南八好男儿,方伯名与许远齐。
更有宁武周将军,阖门战死无孑遗。感公遗书自愤发,愧死贺兰不出师。
是时蔡公奉旨已解任,力战十日,城破自经三立祠。
劳瘠身轻不得死,时盛乃脱铁甲加公衣。归家手杀子与妻,再拜尸前经树枝。
门皂厮养二十余,祠前树下尸累累。我同林子读至是,默然无声泪雨垂。
吏部曰公用人侵我吏,台省曰公儒者不可使。国是日非士解体,传中一一详其事。
乃知张君不独爱忠臣,能见大计有如此。我翻案上书,明季遗闻多删除。
林子拍案大叫绝,何人今能为此说。甘子拱手君莫疑,此亦张君之所为。
朝出城西门,甘子送我乘桴行。江风飒飒吹白蘋,石濑回薄溅衣巾。
悔于南丰不识君。
相见意不已,不寐竟达旦。振衣出南郭,露草凄以漫。
轻烟幕平林,村村鸡犬散。初日多好光,主人适朝饭。
人生不知心,何用更谋面。我生十一岁,窃希范张传。
素心六七人,异姓而同干。涂氏贤父子,君之旧友善。
语我与林子,奇才不易见。天下昔无君,黎阳初构乱。
城虎不择肉,党恶以千万。君督南乡兵,机密发不缓。
黎明驻南郊,群凶寝方燕。踉跄出门斗,前死后者窜。
一日杀千人,万家获安奠。死者骨肉亲,至今不敢怨。
乡兵骄成功,虎死狼为患。君更用市人,疾若摧枯蔓。
用人人不疑,杀人人不叛。事己身不与,超然如飞翰。
前日同涂林,访君读书院。路经校射场,指是君所践。
怀哉李太白,风月此遗墠。昔读袁州碑,高文垂孔殿。
字字关人伦,儒术尊不贱。夹溪千树桃,白沙空断岸。
怜君多白须,喜君老尚健。
庚戌十一月,予自广陵归,与陈子灿同舟。子灿年二十八,好武事,予授以左氏兵谋兵法,因问:“数游南北,逢异人乎?”子灿为述大铁椎,作《大铁椎传》。
大铁椎,不知何许人,北平陈子灿省兄河南,与遇宋将军家。宋,怀庆青华镇人,工技击,七省好事者皆来学,人以其雄健,呼宋将军云。宋弟子高信之,亦怀庆人,多力善射,长子灿七岁,少同学,故尝与过宋将军。
时座上有健啖客,貌甚寝,右胁夹大铁椎,重四五十斤,饮食拱揖不暂去。柄铁折叠环复,如锁上练,引之长丈许。与人罕言语,语类楚声。扣其乡及姓字,皆不答。
既同寝,夜半,客曰:“吾去矣!”言讫不见。子灿见窗户皆闭,惊问信之。信之曰:“客初至,不冠不袜,以蓝手巾裹头,足缠白布,大铁椎外,一物无所持,而腰多白金。吾与将军俱不敢问也。”子灿寐而醒,客则鼾睡炕上矣。
一日,辞宋将军曰:“吾始闻汝名,以为豪,然皆不足用。吾去矣!”将军强留之,乃曰:“吾数击杀响马贼,夺其物,故仇我。久居,祸且及汝。今夜半,方期我决斗某所。”宋将军欣然曰:“吾骑马挟矢以助战。”客曰:“止!贼能且众,吾欲护汝,则不快吾意。”宋将军故自负,且欲观客所为,力请客。客不得已,与偕行。将至斗处,送将军登空堡上,曰:“但观之,慎弗声,令贼知也。”
时鸡鸣月落,星光照旷野,百步见人。客驰下,吹觱篥数声。顷之,贼二十余骑四面集,步行负弓矢从者百许人。一贼提刀突奔客,客大呼挥椎,贼应声落马,马首裂。众贼环而进,客奋椎左右击,人马仆地,杀三十许人。宋将军屏息观之,股栗欲堕。忽闻客大呼曰:“吾去矣。”尘滚滚东向驰去。后遂不复至。
魏禧论曰:子房得力士,椎秦皇帝博浪沙中。大铁椎其人欤?天生异人,必有所用之。予读陈同甫《中兴遗传》,豪俊、侠烈、魁奇之士,泯泯然不见功名于世者,又何多也!岂天之生才不必为人用欤?抑用之自有时欤?子灿遇大铁椎为壬寅岁,视其貌当年三十,然大铁椎今年四十耳。子灿又尝见其写市物帖子,甚工楷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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